三十年,满头银发的福玉在一次意外摔倒后卧床不起,弥留之际,四十年不出家门的唐洛来到了她的床前。
“白头叔叔,我要走了。”福玉挥退了养女,似乎回光返照似的脸颊红润,露出笑容来,说话也有力气许多。
“我知道。”唐洛坐在床边,拉着福玉的手。
“我年轻时曾有个很古怪的想法,认为最后送我离开世界的不会是铁牛,不会是小雨,只能是白头叔叔您,没想到果真应验了。”福玉笑着,轻声说道:“白头叔叔,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
“问吧。”唐洛一笑,心里知道福玉将要问什么。
“您虽然露出老态,但仍然精神饱满,可能我问的有些多余,但我仍然想知道,白头叔叔不是凡人吧?”福玉看着唐洛的眼睛。
“恩。”唐洛点了点头。
“仙人?”福玉问着,心里已经有了答案,不待唐洛回应,紧接着又道:“那我当年逃婚之事,种灵药之事,还有与那玉莲派之事,想必都是您在暗中帮助吧?”
“你估计也早就猜到了吧。”唐洛摸着福玉的头发轻声说道,就像几十年前两人晒着太阳时。
“恩。”福玉不自觉挪了挪头,枕在了唐洛怀里,眼神光彩正在一点点的消失,逐渐气若悬丝的喃喃念着,“我生平最大的庆幸,便是有白头叔叔这样至亲的人陪我走完一生,匆匆八十年,够了……”
唐洛没有再说话,因为他能感觉到福玉的生命力正在流失,即将分别,两人都选择了安静的等待。
当第一缕晨光透过窗户射进床前的地上时,福玉已经闭上眼睛许久,她挂着满足的笑容,为生命画上了句号。
唐洛抚摸着那张脸,用双臂拖着福玉软下去的身体,打开门径直走出房间,路过捂着嘴哭泣的那个养女也不停留,就这样一步一步走出院子,直到了他常去钓鱼的后山溪水边才停下。
他用双手在垂柳下挖出一个坑,将福玉放进去后盖上泥土。
背靠垂柳坐在旁边,任凭金黄的阳光洒在身上,他没有离开,而是动也不动的看着远处。
八十年前,他亲手迎接福玉,八十年后,他亲手埋葬福玉。
他是这段生命诞生与消亡的亲历者,同样也是目睹整个生命的见证者。他旁观了这八十年的所有事件与变化,从开始到结束一直都在不远处看着,回忆福玉了从婴儿到老去的全部过程,那一幕幕仿佛就像刚刚发生,感觉如此之近又如此鲜活,那琐碎也好刻骨铭心也罢的种种,又何尝不是真切的发生在他自己身上?
南道子说以天道证人道,而他用人道证天道,再用天道证自己心中的道,静静看完福玉的一世一生,如同看天地的一呼一吸,同样也是看他自己的一岁一月,这份对生死与岁月的感悟,随着福玉的生命走到终点,也终于到了圆满时。
唐洛站起来,转过身,仰头看着风吹而动的垂柳枝条,手轻轻一挥,便有一道如树轮般的白色光圈飞出,将垂柳从根到枝叶全部包裹。
一人一树外,整个世界如同定格般安静不动。
唐洛仍然保持仰视的姿势,而垂柳则正在加速生长,先是土壤深处的盘根向四周蔓延,整个树干变粗变壮,柳条中不断抽出嫩叶。整个垂柳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快速变得高大,而细节上如同春夏秋冬,不断的枯黄泛绿。短短几息间,垂柳高大了一倍,而抽芽与落叶也经历了数十次。待垂柳高大到不能高大时,盛极即衰如期而至,垂柳不再长高,反而加速衰败。先是树叶枯黄,紧接着树干发干树枝寸断,待盘根死去时,枯木轰然而到,在大火中成为灰烬,慢慢渗入地下,一世一生就此终结。
唐洛转过身,紧接着走到不断流淌的溪水边。同样的一人一水,之外的世界慢慢陷入安静。
他再次抬起手,那道光圈便笼罩了整条溪水,他不动,溪水的流过却是极快,肉眼可见的是阳光下蒸发溪水的过程,从冉冉飞到半空,到受冷凝结成水,再到落下渗入溪水,就这样反反复复几次,溪水依旧长流。
唐洛转过身,这次的目标是岸边一个凸起的巨大石头,他伸手一道光圈落下,过了许久,石头还是一动不动。
他露出了笑容,就地盘坐下来。
这一刻,他终于明白了生死与岁月的真谛。
就像两个相伴相生的东西,岁月之中进行着生死,生死之中也经历着岁月,比如垂柳,在岁月的洗礼下,这段生命从盛到衰最终消亡,可岁月仍然在进行着,这片它死去的土壤里总会诞生其他的垂柳,这便是岁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