桥那边的一块空地,不晓得从什么时候开始,就热闹起来了。后来就发展成现在的这个样子,据说是领导了这个城市的服装新潮流。
大家到桥那边去赶浪头,都从桥这边的小巷穿过去,于是桥边的小巷也就有了不少新花样。
先是把路面上的石卵子敲掉,铺了六角形的水泥砖块,后来给厕所也换了一副面孔,墙下贴了雪白的磁砖,又开了漏空花窗,再后来,巷子里几家人家在桥那边摆摊的,发了,造起了二层楼三层楼的新房子,小巷眼看着就神气起来了。
自从桥那边和桥这边都热闹起来,自从有越来越多的红男绿女从桥上过往,百狮子桥就更显得破旧寒酸了。据说,百狮子桥石栏杆上从前是刻了很多狮子的,在冬天的夜里,那些狮子会从桥栏杆上跑下来,到巷子里来敲人家的门。后来狮子就被大家凿掉了,所以,现在巷子里的人从来没有看见过桥栏杆上有什么狮子。现在百狮子桥的桥栏杆都已经断掉了。巷子里的小人在断掉的栏杆上爬来爬去。
后来有一天,巷子里有两个小人从桥上掉下河去了。
于是就有些陌生的人到小巷里来查看百狮子桥。
百狮子桥其实也没有什么好看的,又不是交通要道,又不会影响市容,也没有死人,桥虽旧虽破还是可以过的,所以上面的人也不说什么时候来修百狮子桥,只是叫居委会关照看好自己家的小人。
百狮子桥从前曾经被大家叫做难过桥,因为桥造得很低,船通不过,摇到这里都要打回票,所以附近一带的人都晓得有一句谚语叫百狮子桥难过。后来,巷子里一家富户出钱重建了这座桥,大家就叫它可过桥了。
可过桥的脐肚皮里刻有“乾隆四十四年重建”,可过桥确实是很古老了。
这一带的人就有了很大的怨气,有小人的人家牢骚愈发的大,说怎么经过这许多年,可过桥又变成难过桥了呢?该不是阴阳轮回吧!
下昼四五点钟,是弄堂里家家户户顶忙的辰光,女人家要弄夜饭,洗衣裳,帮小人淴浴,男人家要扒扒弄弄,墙上钉只钉,天井里拉根绳。
偏偏就在这份忙档里,每日总归有一帮闲得难过的小青年,立在弄堂屁股头的可过桥上,对来去过往的打扮得洋腔怪调的小姑娘评头品足,眼珠贼溜溜盯牢人家,看得人家小姑娘面孔血血红,心里怦怦跳。要不然就是天花乱坠地吹牛山。
日长世久,弄得一些面皮嫩的小姑娘一个人不敢过百狮子桥,也惹得附近的居民人家讨厌,大家说,立桥,立桥,这帮小青年吃饱了饭没事体做,来立桥了。
据说,在从前,每日早晨总有一群临时工立在桥头,等待开丝织作坊的工场主叫去做生活。这帮人,要论织绸织布的手艺功夫,是没有闲话讲的,可惜因为人多生活少,有许多人挨不到,轮不着。一天没有生活做,就要饿一天肚皮。到后来,有的作坊衰败了,关门歇生意。有的作坊场越开越兴,变成了厂家,临时工就进厂做了正式工人,所以后来“立桥”这种现象再也没有了。
过了头二百年,现时日脚又有人来立桥了。
不过,现在立桥的时间不是早晨,而是在黄昏头,立桥的人也不是什么没有固定职业的临时工,大多数是正正式式的工人。这帮小青年立在桥上,不是寻生活,等叫唤,而是在寻白相,等消闲。
说起来也难怪,二十出头的小青年,消化好,吸收好,吃下去的饭水,除了变成屎的,全部化成了气力,早上起来还要举举杠铃拉拉吊环,练了一身疙瘩肉,一身蛮劲。上班做生活不肯卖力,不等下班铃响,脚踏车一路冲回家。可惜下班回屋里也是没有劲,夜饭自有姆妈好婆烧好,盛好,端到桌子上,替换的衣裳,自有姆妈好婆洗好晒好,放在枕横头。浑身气力无出去,只有到外头去立立,看看野景,最好闻点事情出来,骂骂山门,挥挥拳头,发泄发泄。原来他们也可以就近弄堂里立立,可是弄堂实在狭窄,来来去去的人,全是下了班急急匆匆赶回去的,挡在路上,讨别人惹气,索性宽宽敞敞立到桥上去。三五个六七个人横人样,横阔竖大的小伙子往桥上一立,煞是惹眼,弄堂里的老人看见了,只觉得两条腿发软,说,立客难当,立客难当,掮张板凳坐坐么。
这天下昼照例又是阿三头第一个来报到。可过桥桥头这帮立客中,要算阿三头顶“遵守纪律”。
阿三头在纺织厂里做保养工。人讲男进纺织厂,女进机械厂,这句话是有道理的。阿三头的工种惬意轻松,上班只要看看织机运转情况,真是做煞力织工,闲煞保养工。别人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