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见”,他们立即沉下脸来说不和你再见,这使巴豆感动。
但是要说刑满释放这一天,就是新生活的开始,就是新的人生的开始,从此以后就可以再塑一个我,即再塑一个巴豆,这种看法未免过于乐观。
最最渴望再塑一个我的当然是巴豆他自己,但是巴豆在刑满释放这一天,并没有急不可待地扑向新生活。
劳改农场在太湖中的鱼腥岛上,从鱼腥岛出来,可以先摆渡到对岸半岛,再坐长途车进城,或者还有另一种走法,即直接从鱼腥岛坐内河小客轮进城,小客轮早上七点开船,下午五点左右到。从时间上看,后一种走法要比前一种走法多花将近五倍的时间,巴豆选择了后一种走法。
这是不是意味着巴豆并不急于扑向新生活呢?
现在在水网密布的南方城乡之间,公路早已经四通八达,乡村长途汽车,披着很厚的尘土,背着沉重的包袱,在柏油的、水泥的,或者是沙石的路面上奔波,给农民进城和城里人下乡带来方便。从前人说北人骑马南人乘舟,当然是有事实根据的。从前南方城乡的人出门都是一叶小舟,现在大家都改为乘车。汽车比船要快得多,现在的人都很忙,总是有做不完的事情和来不及做的事情。虽然坐车拥挤喧闹,少一点小船的悠然之情,但毕竟换回了一样东西,那就是时间。时间是什么,当然可以说时间就是一切,也可以说时间什么也不是。
那么对巴豆来说,时间是什么呢?
现在长途车的线路已经延伸到各个乡镇,但是小客轮的经营没有停止,还是有一些人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乘坐小客轮,比如乡间的菜农,比如往返于城乡间的小贩。比如太湖中的果农,他们大都随身携带着许多东西,所以才走水路,还有就是巴豆这样的人。
下晚的时候,小客轮进埠,这是年复一年、日复一日的工作,所以船也懒得鸣笛报信号,只是将它的身体笨拙地靠向石驳岸。乘客们也都有些沉闷,多少跟阴沉的天气有关,或者跟漫长单调的水上旅程有关,没有什么人发出喧嚣之声,也没有什么骚动,大家带着淡漠的神色,默默地跨过跳板,穿过码头上那一片城市中少见的空旷,四散在这座被秋雨笼罩的小城之中。
现在天色将黑,巴豆背着行李走出轮埠。现在巴豆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情,这也许并不重要,各种各样的心情巴豆大概都经历过了,现在巴豆只是要回家。巴豆也和许多正常人一样有一个正常的家,他的老父亲,他的妻子和他的女儿。巴豆在这个家里作为儿子,作为丈夫,作为父亲,这已经是过去的事情了。四年前有一张薄纸轻而易举地剥夺了巴豆做丈夫的权利。
一个人判刑入狱,多半是罪该如此,如果他的妻子因此提出离婚,也当是无可非议。不可能要求一个女人承担拯救一个男人的灵魂的重任。从道义上讲,女人也许有这样的责任,但是女人没有这样的能力,况且女人她还有抚养和教育孩子的任务。因此不应该把和入了狱的丈夫离婚的女人一概看作不负责任和落井下石。同样对于一个判刑入狱的人来说,又加上妻子离婚,无疑是雪上加霜,屋漏偏遭连夜雨,但这样是不是就意味着一条黑道走到底,永无回头之日呢,当然也不能一概而论。其实说到底,夫妻之间,不管发生了什么事,如果多一些谅解,事情的发展也许会好一些。
那么巴豆和巴豆的妻子之间是否也需要有一些谅解,如果是,那么究竟是巴豆谅解妻子,还是妻子谅解巴豆呢?
巴豆的妻子在和巴豆的关系中,似乎从一开始就扮演了一个默默无闻的角色,有许多事实或者说巴豆的妻子和巴豆六年的婚姻史加上四年的婚后史就可以证明巴豆的妻子不是那样过河拆桥的势利人。
巴豆和巴豆的妻子相遇在他们结婚的前四年,也就是说他们在结婚前四年就都已经知道对方的存在。那时候巴豆的妻子是一个相当讨人喜欢的姑娘,她从卫校毕业后分配到打浦桥街道医院药房工作的时候,也正是巴豆从乡下回城,安排到这里做推拿医生的时候,那一天他们在医院狭窄阴湿的过道里相遇,他们礼貌地打过招呼,她称他为“毕医生”,巴豆说“你好”,巴豆并不知道她叫什么名字。
那时候巴豆和妻子以及他们的同事谁也没有想到以后的事情。那时候巴豆看上去有点老苍,巴豆的妻子那时候还是一个刚刚脱离学校的小丫头。巴豆比他的妻子大八岁。
街道医院很小,一般的科只有两三个医生,推拿科只有巴豆一个人,好像只是为了巴豆才开出这个科来的,而事实却正好相反,恰恰是因为医院要开设一个推拿科,才接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