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草庵住持尼慧文在五十年代初还俗,参加生产劳动,就在里弄缝纫组做做。那时候的里弄生产组是没有什么规模的,也没有一台缝纫机,只是三五七八个闲散的妇女聚在一起,从服装厂领一些外发活来做做,像钉钉钮扣什么,这样的工作其实也可以拿到自己家里去做,但是大家还是愿意凑在一起,说说话,比一个人闷在家里好,至于收入,虽然不高,但那时候整个的生活水平就是这样,一个人做做,也够自己过的。
里弄缝纫组的地方就是用的结草庵宇,从前是两位小师太天悲天慈住的,自慧文还俗,天悲天慈也都走了,是回了自己的家乡还是到别的什么地方去了,后来她们的命运如何,结果怎样,那都是另外的话题了。结草庵还有一位师太慧明师太,是慧文的师姐,她不愿意还俗,但是既然住持已经不再侍佛,在慧明师太看来,结草庵就有了一种树倒猢狲散的凄凉意味,慧明师太就是怀着这样一种凄凉的心情离开了结草庵,到郊外上圆山观音寺修禅侍佛去。从这一点看,对于佛的诚信,慧明师太似乎要比慧文更甚一些,而且慧明也比慧文早入佛门,又年长慧文几岁,以这些条件来看,在结草庵做住持的也许应该是慧明师太而不是慧文,可是当初慧文慧明的师傅圆信在圆寂之前怎么会指定由慧文接替她住持结草庵,对这一点,慧明是有一些想法的,但是慧明决没有嫉妒,她知道嫉妒这是要力戒的,慧明认为师傅一定是有道理的,她觉得自己要做的就是潜心侍佛,禅悟师傅的道理。
慧明师太和天悲天慈她们走了以后,结草庵的庵宇就空出来,有一段时间街道办事处曾经借用过结草庵做办公的地方,可是用了一阵就搬走了,说是结草庵阴气太大,潮湿,在里面办公关节痛,那时候的房子问题还是比较宽松的,可以有挑挑拣拣的余地,不比现在。
结草庵的几间庵宇最后是被结草服装厂用去作了仓库。
结草服装厂大家知道就是当年的里弄缝纫组,后来发展成厂,他们生产的结草牌服装,也有了一些小名气,这一切都是随着时代的进步走过来的,一切都在正常的轨道之内。
慧文在她年纪尚轻的时候在厂里做做,后来上了年纪她就不再做了,她孤身一人,属于社会照顾对象,五保老人,生老病死总会有人管,慧文自己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嗜好和特别的开支,她只是需要一些日常的生活费用,这些费用,结草服装厂可以负担,街道也可以承当起来,慧文老来,一般的生活还是能够过过的,这一点不用怀疑。
对于像慧文这样一位从前做过尼姑的孤身老人,一般的人看起来,总是有一些神秘感,但是慧文好像没有给人这样的感觉,在结草庵这一带,大家都知道慧文的情况,关于慧文当年为了什么出家当尼姑,关于后来慧文又是为了什么要还俗,还有慧文还俗那时候还不到三十岁,既然还了俗,为什么一直不嫁人等等,这一带的人都是了解的,一旦了解了,也就觉得没有什么秘密了。
从慧文精通琴棋书画这一点,不难猜出慧文的出身,早几年在市场还不怎么丰富的时候,到了年关,结草庵就有一些人过来请慧文写一些春联什么的,慧文总是认真地帮他们写好,拿回去贴在大门上,过路的看了,也只是看看而已,一般不是内行的人,也看不出慧文的字有多好。后来市场很丰富了,只要有钱,什么都能买到,对联什么的,人家也不大用了,请慧文写字的人也就少了。
慧文在上了年纪以后,街道居委会就落实了专人负责照顾慧文的日常生活,主要是一些买米买煤的重活,慧文不用担心,到时间会有人送上门来。
一直给慧文送煤球的是一位苏北老人,他给慧文,也给结草庵一带的人家送了几十年的煤球,可是有一天在结草庵外面喊“煤球来了”的不再是他了。
慧文开了门,是一位小师傅拖着煤车在门口,慧文说:“老师傅呢?”
小师傅说:“去了。”
慧文愣了一下,说:“怎么会,上个月来送煤,还是好好的。”
小师傅说:“人老了,谁说得准。”
慧文点点头,她心里有点难过。
小师傅说:“你怎么不说阿弥陀佛,电视上的和尚尼姑看到死了人都要说阿弥陀佛的。”
慧文被小师傅的话逗笑起来。
小师傅把煤球往下搬,一边奇怪地盯着慧文看。
慧文说:“以后就是你来送煤球?”
小师傅说:“是我。”
慧文说:“那就要麻烦你了。”
小师傅说:“没问题,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