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现在我心里很不安宁,其实这事情和我一点关系也没有是不是?婆婆没有马上回答我的话,就意味着婆婆认为我和井底的人是有关系的,一想到这一点我就从心里往外冒凉气。我不敢看婆婆的脸,婆婆的脸已经很老很老,老得简直就不像一个活人。后来婆婆说话了,她说,你还记得陈皮有一个弟弟吗?我说我记得,陈皮的弟弟比陈皮小两岁,我在村子里的时候他大概有两三岁的样子,那一年的冬天我们都没有下地劳动,我们在场上晒太阳,陈皮的弟弟就是那时候失踪的,真是一眨眼的时间,陈皮的弟弟就不见了,我一眼看到那口井,我说,会不会——我说话的时候,其实已经说不出话来了,我只是用手指着井。我们奔到井边一看,水面上漂浮着一顶小帽子,就是陈皮的弟弟戴的那顶帽子,于是在阿七的哭声中,大家赶紧往水里打捞陈皮的弟弟,最后一直把井里的水抽干了,也没有见到井里有一个小孩子。于是大家说,谁说是掉下井了,根本没有。我很惶然,我不知道是不是我先说出来的,但是我当时确实是感觉到陈皮的弟弟掉下井了。
但是井下并没有陈皮的弟弟。
但是陈皮的弟弟从此没有再出现。
我回想起这些往事,我觉得它们就像在眼前一样,我问婆婆,我说婆婆你说起陈皮的弟弟,你是不是觉得井底的人和陈皮的弟弟有关系呢?婆婆又沉默了一会。后来她说,是的,我知道这个人就是陈皮的弟弟。婆婆的话让我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我愈发不敢看婆婆的脸。我说不可能的,婆婆你糊涂了,井底下的人是一个大人,那一双脚,穿四十码的鞋。其实我在紧张之中完全忘记了另一个更重要的事实,那就是二十年前掉下去的人,恐怕早已经烂得连骨头都消失了。婆婆轻轻地叹息一声,她说,你错了,脚还是陈皮弟弟的脚,只是长大了罢,你想想,二十年,这脚能不长吗?我不能回答婆婆的话,我想婆婆她太老太老了,她也许已经进入了另外的一种思维状态,她的思维已经不是一般的人能够理解能够明白能够接受的,但是当我走出婆婆的房间时,我突然觉得婆婆的思想也不是完全没有道理,我再次走回大堂。我看到阿七仍然在大堂里忙着,我正在想是不是要把婆婆跟我说的话告诉阿七,关于陈皮弟弟和井底这个人的事情,突然小扁头进来了。我看出小扁头有事情,我说,小扁头,你今天是不是回乡里去?小扁头说是。他接着问我是跟他一起回去,还是留在前岗村。我想了一想,我觉得我要跟着小扁头走。我把陈皮家的人一一回想过来,我很害怕,从前和我那么亲近的人,现在我居然害怕他们,我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我想到柏子空空荡荡的裤管,又想到陈皮无可奈何的神情,再想到婆婆关于陈皮弟弟在井里长大的话,我越想越觉得不是回事情,我曾经很熟悉很热爱的人,他们怎么会变成这样?我对小扁头说,我跟你回乡里去。
我跟阿七辞别的时候,阿七突然显得很沉重,她把我拉到一边,说,我总觉得,是公公。我吓了一跳,是公公,怎么会是公公?我说阿七你怎么了,你以为井下的人是公公?阿七摇了摇头,过一会她又点点头,我说阿七你不要搞错了,公公明明是病死的,病死的人是不会作祟的,你是知道的。阿七说,我不知道。小扁头拉了我一把,说,走吧,不早了。我们一起出来,我说,小扁头,陈皮这一家人是怎么了?小扁头没有回答我,我又说,阿七她是怎么了?小扁头说,她大概觉得有点愧对公公,公公在世的时候,她对公公很凶。
我们在夜里一起往乡里走。乡下的夜路常常能让人联想到一些故事和一些往事,四周的寂静使我能够听见自己的心跳。我终于忍不住对小扁头说,说点什么吧,说说你们破案的事也好,太没有声音了。小扁头说,我早就想说了,我告诉你,井底的那个人就是附在我爹身上的那个人。我侧过脸来看小扁头,清冷的月光照在他的脸上,脸上发出一片青光。我心里抖了一下,我说你开什么玩笑?小扁头说,我不开玩笑,我是有责任的,我要破案子的,我的工作就是破案子,我不能不破案子,我怎么会拿我的工作开玩笑?我回去问了我娘,我娘说我爹临死前曾经说过我倒插在下面闷死了这样的话。我说,于是你就相信了?小扁头说,我不能相信,但是我又不敢不相信。我说小扁头你这话可不能对人乱说,如果大家知道你爹临死前附体的就是井里这个人,大家会以为是你爹害了他的,你难道不明白?小扁头说,我怎么不明白,我当然明白。
我想了半天,我说,无论如何,这事情无人作证。
小扁头说,是的,无人作证。
我说,不可能破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