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圆面孔生生青,煞煞白,奔进来叫:“来了来了!来了来了!”
天井里大家做生活,各人忙各人的,急的急煞,悠的悠煞。听见吴圆喊,不晓得他又要发什么毛病,不去理睬他。
吴圆又奔出去,嘴巴里仍然叫:“来了来了!来了来了!”
隔了一歇歇工夫,大家看见王珊搀了姐姐进来,王琳仍旧挺个大肚皮。大家全呆了,早上,王琳喊肚皮痛,身边一个人也没有,天井里的人相帮,把她送到医院,又去喊了王珊。回来背地里正在议论,王琳的男人不好,女人要生小人了,还不回来,说不定有外心了,没有外心的男人不会这样的。
王珊说是医生关照回来待产的,辰光还不到,日脚还早呢,只要有什么情况,随时送医院,不会出问题的。这种自然是推托的话,肯定是医院产科床位紧张,不然像王琳这样的大龄产妇,住在医院里待产,总归比屋里来得保险。
吴圆同王家姐妹保持两公尺的距离,两只手张开,像随时当心王琳要跌跟头的样子,惹得王珊朝他弹眼乌珠、翻白眼。吴圆却根本不看王珊的面孔,一眼不眨地盯牢王琳。
几个女人一道拥了王琳进了里边的隔厢,吴圆也要跟进去,给张师母拦住了,说:“你走开点,全是女人,女人的事体,你一个男人家轧在里面做什么?”
吴圆有点难为情的样子,说:“王老师一个人,没有人相帮,我来相帮王老师……”
大家都笑起来。
吴老太太去拉吴圆,说:“乖囡,你回去歇歇,你是有毛病的人。”
吴圆马上紧张起来:“姆妈,你不要瞎三话四,我有什么毛病,我一点毛病也没有,你瞎讲讲出去,我的名声不好听的,别人要当真的。其实,我是没有毛病的,对不对?”
大家又笑。
吴老太太面孔沉下来:“你们这些人,连个生病人也要笑,也要弄他的……”
吴圆自己倒不在乎别人笑他,一门心思想到王琳一个人可怜兮兮,熬不牢问吴老太太:“姆妈,王老师的男人呢?男人没有的,怎么大肚皮,男人也不来帮帮忙的?”
吴老太太叹口气:“乖囡,你进房里去吧,这种事体你少管的,王老师的男人不在这里工作,在外头工作的。”
吴圆火冒起来:“外头工作外头工作外头工作,自己女人生小人,不好请假回来,这种男人这种男人这种男人,要是给我碰着,碰着了要问问他,问问清爽,要给他点颜色看看……”
张师母几个人哈哈大笑,气得吴老太太直抖,不再哄骗儿子,骂起来:“你还要给点颜色给人家看看,当心人家拷你耳光,别人家女人要你这样关心,你什么意思呀?”
吴圆面孔血血红,又生生青,结结巴巴说:“我没那个意思,我没那个意思,我看看王老师一个人作孽兮兮,大肚皮——”
张师母说:“你张嘴巴真的要给人家拷了,一日到夜,大肚皮大肚皮挂在嘴巴上,大肚皮是你叫的?”
吴克柔在屋里听见外面吵吵闹闹便跑出来,对吴圆说:“阿叔,你要做活雷锋啊,人家当你强盗贼看。”
吴老太太又不许吴克柔凶吴圆,说:“你少说两句,你阿叔是有毛病的人。”
吴克柔说:“阿叔,我听见人家讲,你要把你自己住的一大间让给王老师住?”
吴圆气势汹汹:“是我讲的,是我对她讲的,我讲得不对,我讲错了?你们大家看看,人家一个人——一个女人——一个王老师,一个人,隔厢里闷煞,怎么住?”
吴克柔看看吴老太太,吴老太太也看看吴克柔,心想,家里出这么个憨大,憨出不憨进,前世作孽,现世报应。
“可惜呀,”吴圆叹口气,“我是对王老师说的,可惜王老师不要,她说住隔厢已经蛮好了,唉唉,要相帮也帮不上的……”
娟娟跑过来拉住吴老太太的裤脚管问:“太婆,太婆,王老师生个妹妹还是弟弟?我去看看我去看看。”
吴克柔瞪了女儿一眼,娟娟看见爸爸的面色不对,吓得直往老太太裤裆里钻。
吴老太太说:“你这个人,吓小人干什么?”
吴克柔还想说什么,见王珊从姐姐屋里出来,就不响了。
王珊看见吴克柔,妩媚一笑,说:“我阿姐好像有点发寒热,你们家有没有热度表?”
吴圆抢在前面说有的有的,奔进屋里去拿出来,交给王珊。
吴克柔说:“有没有酒精,弄一点擦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