针织内衣厂是市针织总厂分出来的一爿独立小厂。厂里有省级重点文物保护对象——开元寺无梁殿。这爿厂除了这座始建于三国东吴赤乌年间,采用券洞式结构,不用寸木的殿堂之外,别样竟一无所有,产品牌子不硬,名气不响,机器设备落后,技术力量薄弱,倒有三分之一的工人留职停薪去自寻出路了。一年前阿侃自告奋勇承包了这爿厂,干得轰轰烈烈,实行各种改革措施,厂里的形势眼看着一天一天好起来,工人的积极性也调动起来了。可是好景不长,阿侃一心要改变旧面貌,却有不少人暗中牵绳绊脚,要扳倒他,叫他寸步难行,加之针织产品在市场上销售趋势不景气,厂里积压了不少滞销品,一边还在不断地生产,日脚就一天比一天难过了,有几个月连工人的工资也要等留职停薪的人交了劳务费才凑齐。阿侃自然不甘心,四处奔波,八方拉关系,可是人家不理睬,现在的交易都是有来有往的,人情一把锯,你不来我不去,有来无往的事体人家不肯做的。
阿侃急中生智,通过关系,结识了一位港商,攀亲认友,贿赂哀求,终于说服港商同他们做一笔生意。服装式样由港商指定,厂里负责生产,港商包销。这是一件很不容易的事,针织产品本来是中国的弱项,现今市场又爆满,能和港商达成这样的协议,阿侃兴奋得几夜没有困着,至于港商怎样才能从这笔生意中捞一票,那可不关他的事了。事情一拍板,阿侃马上进原料,心性过于急迫,想在这盘生意上打个翻身仗,一开口进了五吨腈纶丝,供货单位求之不得,把积压在仓库多少年的缩货,作一次性清仓处理,廉价倾倒给阿侃,以为揩了阿侃的便宜,其实阿侃心中有数,他就是要利用这批别人所不齿的下脚货干一番大事业。
这么多货进来,怎么安置还是个问题,离开工辰光还早,许多环节没有打通。厂里的仓库漏雨,前一阵就烂掉几十包尼龙线腈纶丝。管理人员吃不起责任,盯住阿侃不放,阿侃又没有本事变出一间仓库来,而且这种原材料,防火防湿的要求很高,不是随便什么地方可以塞一塞的。阿侃迫于无奈,终于把眼睛盯上了开元寺无梁殿。
这座三国时代的、清朝重建的大型建筑,早先是厂里用来作厂办公室的,自从立为省级重点保护文物,就不许工厂随便使用了。一直空在那里,只是门前竖一块石牌,写了“重点保护”几个字,平常日脚也没有人来保护。阿侃横竖横,把五吨腈纶丝放了进去。照目前形势看,这爿工厂搬家的日脚也不会长远了,市里已经有好几家花园工厂搬家了,乘搬迁机会,敲国家一笔竹杠。破厂房变成新厂房,合算生意,阿侃倒不想捞什么油水,只求搬迁之前,开元寺无人过问,让他渡过难关。
哪里想到,他们同港商的交易,有人反映到公司,不晓得添油加醋讲了些什么,公司派人下来查,三几天作出决定,这笔生意不能做。
阿侃气昏头,上蹿下跳,却是无门。
阿惠正是在这种情况下,到针织内衣厂来上班的。事后才知道,那一天阿侃正是最难过的辰光,那天夜里在咖啡厅居然一点看不出他处在这样的困境之中。阿惠上班不几天,厂里情况就清爽了,她不敢告诉屋里人,阿侃的形象已深深地印在她心目中了,哪怕不拿工资白做,她也要在这爿厂里做下去。
阿惠上班后第一个礼拜日,早上起来只觉得右眼皮跳,心里发慌,问姆妈,姆妈说:“右眼跳,祸事到,你当心点,今朝不要出去。”
吃午饭辰光,外面一阵阵“呜呜”的警笛叫,有小人奔出奔进嘁:“救火车!救火车!”
阿惠跟大家跑到弄堂口看,不远的地方一股浓烟冒起来,她的眼皮跳得更加厉害。等到听见有人奔过来讲:“是针织内衣厂……”她的腿都发软了,拖着两条发软发抖的腿,往厂里跑。到厂门口,火已经扑灭了,又听见有人讲:“还算好还算好,只烧坏一间。”
厂门关了不许进去,阿惠只好回转去,整整一天失魂落魄。
到第二天上班,才晓得出大事体了,东不烧西不烧,破厂房不烧,漏仓库不烧,偏偏烧了开元寺无梁殿。无梁殿是碰不得的,动一块砖头就不得了的,现在烧掉半爿,大家晓得豁边了,人心惶惶,说阿侃和管理员已经捉起来了。
厂里进进出出的人,全板了面孔,关照工人照样来上班,不要随便走开,要找人调查情况的。
这种日脚过了两三天,到第四天,上头有领导来主持开大会,公安局的人上台,宣布正式逮捕阿侃和管理员,总算看面子,犯人没有当场押出来示众。接下来调查组报告事故经过,连带把厂里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