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夜,天边闷雷滚滚,却滴雨未落。
从层层叠叠的乌云里挣扎出来的一缕月光,像行将就木的老人吐出的最后一口气。
一辆黑色汽车在地上拖出一道长长的血迹,歪歪扭扭地开到了法租界中央捕房,嘎吱一声停下。
半边脸都是血的司机,打开车门,刚吐出一个“救”字,就倒在了地上。
随后,后座一个用帽檐遮着面容的男人,在两个保镖的保护下走了进去。
又过了约莫两分钟,两个巡捕从里面冲了出来,掀开后盖,同时倒退了一步……
轰!
伴着一声雷鸣,一道闪电点亮了夜空,瞬间的光亮打在翻开的后盖下,那一具女尸的脸上,让她那张苍白浮肿的脸显得更加骇人。
很快,雷声止息。
雨,终于下了下来。
地面上的血迹,被倾盆大雨冲刷得干干净净。
而巡捕房门口的这场混乱,也沉寂在了黑暗和寂静之中,就像没有发生过一样。
……
苏大维从睡梦中惊醒!
又是这些梦。
最近一两年出现在他梦里的这些人,都有一样的特点,有的穿西装,打领带,戴质地上好毛呢格子帽,有的穿长衫马褂,叼个烟斗,慢悠悠地走在雨打青石的大街小巷。
梦里的人没有声音。
但梦多了,他好像知道不少事,也认得不少人的脸。
他知道乌衣里的豆腐摊一个月没出摊了,因为掌家娘子病了,而且病得还不轻,半夜咳得邻居点灯起来咒骂,他还知道怡和纺织公司西舍一楼总是以泪洗面的女工,上个礼拜离开公司,过个马路,直接跳进了黄浦江,他甚至知道住在龙门马厩的那匹艾伦,右后蹄子上长了个火泡儿,今天晚上和他一样失眠了。
他睡不着,索性拉开了飞机舷窗上的挡板。
夜间,舷窗外的云层,像是蒙上了一层神秘的极光。
“尊敬的旅客你们好,我们很抱歉地通知,您乘坐的MK—3018次航班,由于到达机场突然出现强降雨并伴有雷电
,飞机暂时无法降落……”
突然,机舱里的灯光全亮了。
机长的声音伴着微不可察的电流音传来。
苏大维从窗外翻滚的黑暗云浪中,转回了的视线。
他身边,乘客一阵骚动。
“见鬼了,我看过天气预报才出门的。”
“我明天早上有个重要会议,不会赶不上了吧?”
“要迫降吗?”
“那我们现在是去哪个机场……”
可惜,骚动并没有持续多久。
机长的话甚至都还没说完,就被一波剧烈的摇晃打断!
那种摇晃不是飞机在气流中常见的左右摇晃,而像是挣扎在暴风雨中迎头撞上了一袭巨浪的小船,前后前后的摇晃。
兹……兹……
整个机舱里响起了刺耳的电流声,刚刚还只是在抱怨的乘客们,尖叫地捂住耳朵,苏大维临近座位的一个中年妇女,眼睛和耳朵里已经流出了的血,血不是鲜红色的,而是黑褐色的,随着飞机的翻滚瞬间就布满了她的满脸。
很快,就连尖叫声都听不见了!
飞机的玻璃舷窗爆发出巨大的爆裂声,一块块地碎开,高强度的玻璃竟碎成了一粒粒比米粒还小的尖锐冰渣,又被瞬间涌入的强气流绞起来,形成一卷卷汹涌的血浪……
苏大维眼前只有一片血雾,什么都看不见,他耳朵里,也没有想象中应该出现的呼救或者惨叫,只被内外气流对撞的咆哮填满,他的潜意识里,都没有蹦出“空难”两个字,那一瞬间,他的感觉就像是整个飞机不小心闯入了一只巨兽张开的大嘴里,被它的牙齿嘎吱嘎吱嚼碎……
临死前的一切,很不真实。
并不像是电影电视里拍摄的那样,惊慌、哭泣、痛苦辗转、挣扎求存……
苏大维的心情很平静——那种一瞬间眼前世界全部空了的平静。
他甚至还咧嘴笑了一笑。
死亡的过程其实很短,但在将死之人的相对时间中,却无比的漫长,他能清楚地感受到从手指、脚趾这些身体末梢开始,力气
一点点被抽出去,一部分一部分地失去掌控,呼吸慢慢地变得困难,整个身体都和死亡在抗争,直到体内最后一口空气被榨干,呼吸肌群一丁点力气都使不上,大脑的意识才依依不舍地消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