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真的?”朱七的手心攥出了冷汗,“你亲眼看见的?”
“我哪敢靠前?打完了,我躲在看热闹的人群里,看见二鬼子押着一个大胡子下山,后来知道他叫华中。”
“你不知道他押到哪里去了?”
“还能押到哪里?一到沙子口就得枪毙,小鬼子性子急着呢。”
“义勇军的人没下来救他?”
“这个不知道。山上山下全是死尸,打到一半的时候,鬼子的铁甲车就轰隆轰隆地开上去了。”
咋出了这么多事情呢?听这意思,鬼子开始围剿崂山了。朱七的心说不上来是个什么滋味,脑子乱成了一锅粥……朱七恍惚看见,黑暗中自己的脸上中了一枪,鼻梁被打得四分五裂,鲜血溅了在旁边抽大烟的大马褂一脸。朱七顶着这样的脸踯躅在回家的路上,路边的茅草波浪般的起伏……朱七回了家,桂芬跟朱七他娘坐在炕上,炕桌上摆满了酒菜。朱七他娘说,七,喝了酒就去潍县把桂芬接来家,明天是端午节,端午节娶媳妇吉利着呢。朱七说,娘,桂芬这不是在你跟前吗?朱七他娘说,喝了酒就送她去潍县,她娘家兄弟在那里,咱们老朱家讲究,得把她送回去。说着话,桂芬就不见了。朱七他娘说,七,去吧,这就去,娘等不及了,娘要看着你娶媳妇……三乘描金小轿颤在朱家营村南边的河堤上,朱七一路钻着绿莹莹的垂柳和瓦蓝蓝的烟气,直奔潍县而去。朱七喝多了酒,身子就像是被卖肉的剔了几根肋条,腾云驾雾样地摇晃着向西北方向走。身子飘,脚下也没有根基,朱七觉得自己不行了,这辈子从来就没有这么软弱过,这是咋了?没中风没着凉,更没吃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光凭肚子里那点儿酒,能熊包成这个样子?梦中就知道自己是在做梦。
这一觉,朱七直睡到了天将放明,睁开眼睛的时候,煤窑口的那条大狼狗哈达哈达地在他的眼前吐着血红的舌头。
满怀着再见麻子跟他聊聊的心思,朱七蹒跚下了冷得像冰窟窿似的煤窑,哪知道麻子走了,被鬼子用刺刀挑着走了。
蜷缩在煤窑下面,朱七问战战兢兢的大马褂,麻子犯了什么事儿?
大马褂说,你睡得像个死猪,半夜麻子就被鬼子喊出去了,刚走到门口就挨了刺刀。
朱七的眼睛在黑暗中发出红颜色的光来,像是过年时放的炭硝花子……老子不能在这里耗了,老子不想死。
季节在不经意的时候转换着,石头缝里的陈雪钻出麦芽儿一般绿的小草的时候,西北边吹来的风柔和起来。厦子檐上挂着的冰瘤子开始融化,漓漓拉拉往下滴水,时常还会整个掉下来,砸到地上发出清脆的碎裂声;冻实过的硬土和着雪水软化成泥浆,整个煤窑四周变成了一个大泥潭。厦子顶最后的积雪还要一段日子才能彻底化完,但这个严冬总算是熬过去了。看守朱七他们的鬼子全都换成了穿黑衣裳的二鬼子。朱七感觉机会来了,没事儿就跟看上去脾气好一些的二鬼子搭讪。一来二去,朱七就跟一个外号叫玻璃花的二鬼子混熟了。朱七带来的钱派上了用场。没用多长时间,玻璃花就跟朱七称兄道弟起来,甚至还隔三岔五地给朱七买点儿猪头肉打打牙祭。朱七从他的嘴里知道了不少关内的情况。玻璃花说,日本人快要完蛋了,关东这边的鬼子大部分都进了关内,听说是要集中兵力跟八路和中央军火拼。山东境内的不少地方都被八路占了,八路在那边收了地主的地,分给百姓,百姓都拥护八路。去年中央军在徐州跟鬼子干了一仗,大伤了鬼子的元气。
朱七将带来的钱快要花光了的时候,玻璃花突然哭丧着脸来找他,闷闷地说:“兄弟,我估摸着你当过打鬼子的兵。”
朱七不言语,一个劲地瞅他,心里在犹豫是否将实情告诉他,没准儿他一高兴,将自己偷偷放了呢。
在这之前,朱七就探过他的口话,玻璃花似乎也讨厌日本人,感觉自己这活儿干得窝囊。
谁知道,这次还真的来了机会。
玻璃花见朱七不说话,擤几下鼻子,吭吭哧哧就抽搭上了,他说,他的老婆让日本鬼子给糟蹋了。
朱七还是不说话,直到他抽搭着将事情的前前后后吐噜了个干净。
原来,前几天他在山上没回家,几个喝了酒的鬼子在他们村瞎转悠,转悠着就看见了他的老婆,不管三七二十一就给扒了裤子。他老婆没脸在家里过了,当夜就不见了踪影。玻璃花回家知道了这件事情,到处找她,天都要翻遍了也没找出人来,索性把孩子托付给大舅子,扛着枪来找朱七。朱七怕他有诈,轻描淡写地说:“这种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