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二十五年(1936年),六月十五日,这是傅珩在中央陆军军官学校待的最后一个夜晚。
民国二十三年,狗蛋高中毕业的那天夜里,给爹娘留了一封信,就拿起早就准备好的行囊偷偷摸摸地溜走了。包袱里就一套换洗的衣裳、两张大饼。腰间背了一个表面凹凸不平的水壶,里面装满了水。
那天的月亮格外圆,和今晚的一样明亮,可能也是十五吧。
路过李家的时候,狗蛋顿了顿,时间长了自然就会忘记,他告诉自己。这一年来他躲着华浓,躲着躲着,后来华浓不就忘了他吗?即使他不再刻意躲着她,华浓路上遇到他也仿佛没看见一样,径直走了。狗蛋嘴角抬了抬,想笑却笑不出来,泻出一丝苦涩。
至于华北,他是家里唯一的男丁,自然是不能和自己一起去当兵的。
傅珩走了三天三夜到了征兵处,保长都笑了,也觉得新奇,他们每日都在抓壮丁,这主动送上门来的还是头一个。征兵长官对他印象深刻,自然便把他送到了条件优越的部队去,在一个参谋长的警卫队服役,不久救了参谋长一命,就被送到这南京军校学习了。
华浓现在应该已经嫁人了吧。
傅珩回忆着这几年发生的事,无论下铺如何翻来覆去发出响动,渐渐睡了过去。
她从微风中走来,秀发飞舞着,她迈动着轻盈的步伐,令人想到一只飘舞的蝴蝶,正欢快地飞来。
乌亮乌亮的大眼睛看着他,“珩哥哥!”,眨眼间她就掉进了一个黑洞,仿佛巨兽张开大嘴在吞噬一切,深渊没有尽头。
“华浓!”,猛然坐起来,满头大汗被惊醒,头转向四周,傅珩眼前花白花白看不清楚。华浓不在。傅珩不知道在失落什么。
这个梦每隔一段时间就出现一次。可能是他太想她了。
也可能是她太想他了。
下铺的叶耿升说,思念一个人,是可以进入对方的梦中的。
在南京,六月的烈日不逊于七月,灼的人唇干舌燥。
傅珩胸前一朵大红花,和老师同学们在校门口拍毕业照,“陆军军官学校十期一总队毕业纪念”。
毫无疑问这是一群优秀的军人,有着军人特有的气质,庄重而冷峻,沉着而内敛,浓重的眉毛彰显着他们时刻准备上战场的勇气。
路过的人偶尔驻足观看,面对这群即将奔赴战场的年轻军官,心中产生一些莫名的滋味,又匆匆离去,忙着干活维持生计。
民国二十五年六月十六日,时隔三年,李华北在陆军军官学校的门口看到了他的好兄弟狗蛋,不,是意气风发的傅珩。
“哥,明日下工不要再忘记带酱油回来了”,穿着朴素的少女用筷子慢慢夹起一口饭,送进嘴里前碰了碰嘴角,似乎在确认是不是送对了地方。她是个盲女。
李华北看着她黯淡的眼睛,更心痛了,以前这双眼睛是多么明亮欢快啊。她就像只花蝴蝶绕着他和傅珩翩翩起舞,又像只小鸟叽叽喳喳,有时候他们被烦的不行,就躲到秘密基地去清静会儿。
现在的华浓就像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大家闺秀,安静了许多,眼睛看不到了,仿佛嘴巴、耳朵也丧失了功能。常常自己一个人待着的时候,摸摸麻花辫,眼角默默地流出眼泪。
李华北来南京之前一直怨恨着傅珩,恨了三年,想着再见到傅珩一定要把他打的满地找牙怨恨。但今天看到傅珩的那一刻,他只是攥紧了拳头,咬牙切齿地躲在马路对面电话亭的后面,看着人来人往,好一会儿人散了,他酱油也忘了买,失魂落魄的回到家中。
要告诉华浓今天他见到了傅珩吗?
接连几日,都可以在军校大门口看到一道欣长身影,或装作不经意从后门经过。他也不晓得自己在期待什么,来南京前华浓说就当没有傅珩这个人,她要好好治眼睛,所以见到了又能怎么样呢?
饭桌上,“哥,你这几日怎么总是魂不守舍的,是发生了什么吗?”,华浓把不小心吃进嘴里的头发拨拉出来。
“没事,什么也没有发生”,华北帮华浓把头发轻轻地别在耳后。
“那我刚刚说了什么呢,你听见了吗?”,华浓不信。
李华北沉默。
“华浓你想见到狗蛋么?”,华北忍不住试探,小心翼翼地看华浓的反应。
华浓怔了片刻,“什么狗蛋,不记得了”,她撑着桌子站起身,“吃好了么,我收拾了”,却不小心把碗摔碎了。
“我来,你别动”,华北来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