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尔康斯基在私下里的阴阳怪气可以理解——他刚刚被迫和兄弟刀剑相向,差点酿成更大的悲剧,心情十分复杂。而且他的话不是完全没有道理。胜利的喜悦刚刚褪去,战争的残酷便真切地刻入人们脑海。
康曼德和塔露拉站在步兵第四团指挥所的顶盖上。放眼望去,整个战场尽收眼底。
在脚边的战壕经历炮火摧残后本就弹坑累累,又经无数双靴子的践踏,更加垮塌了。里面和周围分布着被打坏的机枪,在白刃战中砸裂的步枪,混着泥土的军装碎片和破布条,被踩成薄片的水壶和饭盒,埋在土里的弹壳,盖着雪花的一具具尸体……
更远处,在已被血浸成褐黑色的雪地上尸横遍野,仿佛刚刚下了一场死人雨;再远处,已经不再鸣奏的乌萨斯火炮周围,大片白色硝烟正在渐渐消散,那是这片战场上唯一轻灵的东西;最远处的对面山脊上,在灿烂的夕阳下,乌萨斯帝国的陆行战舰伤痕累累,燃烧着火焰,远看像一堆堆毫无生机的岩石。
“部队伤亡超过百分之三十便会崩溃”的说法,适用于师以上的兵团。在这个级别的兵团和军团中,一线战斗单位大概占总兵力的30-60%,换句话说,部队伤亡超过百分之三十时,一线战斗部队的伤亡已经达到了百分之五十左右。
在整场库尔斯克战役中,泰拉人民保卫军步兵第三团和第四团直接承受了乌萨斯第六军的步兵冲击,在战斗中承受了巨大的损失。从交换比上讲,两千多人的伤亡换歼敌一个军三万人简直是赢麻了。可对这两个团而言,这两个团的伤亡率均超过百分之四十。这代表着两个团的各个战斗连队伤亡率均超过了百分之五十。
康曼德沉默着跳下这个低矮的掩蔽部,走进矮了许多的堑壕。早上的时候,这里还有一个满员的步兵连队。现在,战壕的胸墙像是被镰刀削平了,炸散的泥土在战壕底部堆出了一层;而这些泥土里就正躺着早上还生龙活虎的人们。
“这是你们团九连的阵地。”他问旁边陪同的四团长,“这个连的活人在哪儿?”
四团长抬起手来:“伤员正在撤下去,剩下的都在那儿。”
康曼德看了看那条不到五十个人的队列。他们蓬头垢面,浑身是泥,身上的大衣又黑又皱,脏到无以复加的地步,除了一身烂衣服和弹匣里空空如也的步枪什么都没有,不到一半的人戴着帽子或头盔。
残酷的战斗刚刚结束,炊事班硬是这时就把伙食送了上来。
一小堆快要熄灭的篝火旁铺着块防水布,上面放着一只保温瓶和两个背囊,传来一股伏特加的气味。酒肯定已经喝得超过了规定的数量,但包括康曼德在内,没有人想去管理这事。
他平静地看着幸存者们往面包干上涂黄油,撒上一层砂糖,把保温瓶里的伏特加倒在饭盒里。
眼见好像有首长过来,人们只是纷纷用粗糙的大手把装了伏特加的饭盒挪到各种位置藏起来。
康曼德放低声音,仿佛不愿惊扰这场小小的餐会。他用很镇静但不大自然的语调说:“喝吧,喝吧,同志们。用不着藏着掖着。不过我想问问,你们指导员呢?”
那个头发和胡子半百的老战士向他指了指正在往后走的担架队列。康曼德立刻加快步伐走过去,不顾塔露拉追得踉踉跄跄。
在这队长长的担架里,康曼德耐心地一个个辨认着因为硝烟和血迹面目全非的脸颊,最后终于找到了老熟人。
他看着祖巴乔夫惨白的脸庞说不出话来。
祖巴乔夫也说不出话来,失血的虚弱和腹部的剧痛时时刻刻折磨着他。他拼尽了全身的力气,也只是动了动眼珠,示意自己看见了康曼德。
这个连的卫生员告诉康曼德,说不清连指导员之后会怎么样:“死活对半吧。”
队列默默地走开了,留下康曼德站在这里,默不作声地看着这片满目疮痍的景色。
塔露拉在心里暗暗惊讶着,看见康曼德不住地揉拧着军大衣的外口袋,将口袋拧得皱皱巴巴,最后再动手抚平。
康曼德是老战士了。他清楚自己没有权利屈服于个人感情。比如身临其境地看见那些战场上的细节,那些在前沿阵地上执行他命令的人遭遇的苦难、流出的鲜血和作出的牺牲。
这只会干扰人的心绪,涣散斗志,妨碍他去履行自己的职责。这很冷血,可是身为指挥员,为一条战壕或一个炮兵阵地上牺牲的战士万分悲痛,在接下来的战斗里再也静不下心来发布果断的命令,那难道对得起其他的人吗?
这个道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