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罢她一面往外飘去,一面低低唱着:“画梁春尽落香尘,擅风情,秉月貌,便是败家的根本。箕裘颓堕皆从敬,家事消亡首罪宁,宿孽总因情……”飘然出了屋子。
黛玉霎时惊醒过来,一摸额头,满把都是冷汗,方知自己才刚竟靥住了,躺下待欲再睡,却觉才刚发生的事,好似真个一般,尤其可卿最后唱的那首曲子,竟是当初离开大荒山前一夜,师父让她务必记牢的册子上的最后一首!难道真有这么巧合的事儿?
她心里已有了个大概的、呼之欲出的答案,待要说出来,又好似被一层薄薄的膜粘住了,到底有些儿模糊不清。又想了一阵儿,她到底架不住浓浓的睡意,沉沉睡去了。
因着昨儿夜里的失寐,次日黛玉自然起得迟了,正梳洗妆扮时,忽见一个丫头进来道:“回姑娘,宁国府来人了,说小蓉大奶奶昨儿夜里没了。”
闻及此言,黛玉手里的沉香木梳应声掉到地上,一下子断成两截儿,随即她忙道:“快去备车。”一面对雪雁道:“你去说与姐姐知道,过会子咱们一道过宁府去。”二人忙答应着去了。
半个时辰之后,姐妹二人已坐了马车,行驶在林府去往贾府的道上。一路上,二人都没有说话,沉浸在骤然失去好姐妹的悲伤和疼痛中。
好容易到得宁府,黛玉也不下车,直接命车夫驾车往侧门进去,几个门子见是她的车,忙赔笑着开了门。
忙忙行至停灵之室,只听得里面已哭得地动山摇,雪雁忙掀帘下车往内行去,少时便见尤氏带着几个丫头媳妇接了出来,直接迎了二人往内室去。
其时凤姐儿正在屋里垂泪,见得黛玉与英莲来了,忙迎上来含泪道:“人说‘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一个活生生的人就这么悄无声息的没了,真真是……”
尤氏亦垂泪道:“烦请大妹妹与我看顾一下二位妹妹,前面儿乱作一团,一刻也离不得人,我竟不能相陪了。”
凤姐儿叹道:“你自忙活去吧,我理会得的。”尤氏方带着众人离去了。
见四下无人了,凤姐儿方道:“妹妹,你道奇不奇?昨儿夜里,我竟梦见可卿来与我辞行,我还与她说了好一会子,一如平日里咱们娘儿们说笑一般,再不想今儿一起身,便闻得人说她没了,世上果真有这等巧合的事不成?”
黛玉却并不显得奇怪,只点头低低道:“她昨儿夜里亦去瞧过我,也是说了一大堆体己话,想是念着咱们几个平日里好,到底割舍不下,遂特意托梦此行罢。她与姐姐说了什么呢?”
“我今儿起身后才细细想了一番,她的话儿竟妙不可言。”凤姐儿赞道,“她先是问我,说‘咱们家赫赫扬扬,已将百载,一日倘或乐极悲生,可让后人们怎样呢?我自是无言以对,她便与我出了两个主意,一是趁着这会子富贵,须于祖茔附近多置田庄房舍地亩,以备祭祀供给之费皆出自此处;二则是将家塾亦设于此,方便以后子孙们也好有个退步。你说她这话儿可有道理?”
“末了她又说,眼见不日咱们家,便将有一件天大的喜事,让咱们不要被一时的繁荣蒙蔽了双眼,还送了我一句话儿,说的是‘三春过后诸芳尽,各自须寻各自门。’妹妹知道我不认得几个字儿,这话儿倒是很没听懂,还得听听妹妹你的意见才好。”
黛玉思忖了一会,亦是不解其意,只得摇头叹息。
凤姐儿一面又叹道:“说来她也当真可怜,小时日日活在担惊受怕里,每个舒心的时候,好容易长到二十岁,到底可以活得清省了,偏又寻了短见,果真要寻短见也罢了,何苦要选那悬梁的法子呢?岂不知悬梁之人是不能轮回的……”
话音未落,已被黛玉急声儿打断:“姐姐才刚说什么?她竟是悬梁自尽的吗?”
“你不知道?”凤姐儿奇道,随即恍然道:“我竟忘了你原不住在这里,自是无从知晓,不过此事知情之人,原也不过寥寥几人。说到底咱们这样儿人家,果真让人知晓少奶奶寻了短见,不定传成什么样儿呢!”
她后面再说了什么,黛玉已听不进去,“悬梁自尽”四个字,已让她昨儿夜里一直模糊的思绪清明起来,她终于找到答案了!
可卿临走时唱的那首曲子,与当年师太让她瞧过的那本小册子上的最后一页上那首诗:“情天情海幻情身,情既相逢必主***言不肖皆荣出,造衅开端实在宁。”原是竟是配套的,尤其册子上画着的一美人在高楼大厦上悬梁自缢,可不就是说的可卿吗?怪道她第一次来天香楼时,便有一种说不出来的熟悉之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