厉英良和青山少佐谈了一场,谈话转移了他的注意力,也稍微缓解了他的心慌;下午二人再次相遇,厉英良看出这青山少佐是个挺爱说话的人,便搜索枯肠,想要找些不太难的话题来聊一聊——太难的不行,青山少佐的中文水平有限,说什么都是直通通,一切修辞手法都用不来。
“也可以躺着。”
“少佐是哪年到的防疫部?您的中国话说得这么好,应该在中国不少年了吧?”
沈之恒吸燃了香烟,道了一声谢谢,又环顾了黑沉沉的车厢,问道:“接下来我就这么干坐着?”
青山少佐向他伸出一个巴掌:“五年了,一直在防疫部。”
厉英良从裤兜里又摸出了个打火机,摁出火苗送到了沈之恒面前:“兴致不错啊!”
厉英良含笑点头:“哦,五年了。防疫部那边还太平吗?满洲的抗联,据说是很凶恶啊!”
沈之恒笑了一下:“烟囱行吗?”
青山少佐答道:“我们不上战场。”
“我没那个闲情逸致,能冒烟就行。”
厉英良“噢”了一声,算是应答,然而青山少佐以为他没听懂,就决定再说得细致一点,这回他说了大概有十分钟,他认为厉英良虽然是个中国人,但其实和日本人已经是一样的了,还认为自己这一番话只是普通的交流,华北的特务机关都委派厉英良运送囚犯去哈尔滨了,那么厉英良一定是知道内情的,自己并没有泄密。
沈之恒抽出一支香烟,在他对面坐了下来:“你应该试试雪茄。”
十分钟后,他闭了嘴,厉英良又“噢”了一声,“噢”过之后,他停了停,说道:“那你们对于沈之恒,到时候一定要特别的小心些。”
厉英良道:“看不上可以不抽。”
“是的。”青山少佐答道:“我也读过了你们送来的报告书,对于他的情况,我们都很好奇。”
沈之恒走过来,拿起烟盒看了看:“就这个?”
厉英良又道:“少佐,恕我失陪一下,我可能真的是有点低血糖,早上晕了一次,现在又犯晕,我得去找些糖吃。”
厉英良从裤兜里掏出了皱巴巴的半盒香烟,往桌上一扔:“没雪茄,就这个。”
说完这话,他摇晃着离开了,脸煞白的,眼睛泛红。一路穿过了几节客车,他摇晃进了沈之恒的车厢。
片刻之前,日本兵还用剃刀给他刮了脸,所以此刻擦干头发递回毛巾,他摸着光滑的下巴,也感觉神清气爽。对着窗外暮色伸了个懒腰,他回头问厉英良:“有雪茄吗?”
沈之恒坐在窗前,正在向外望。厉英良进来时,他没有回头,只对着窗外说道:“有晚霞了。”
沈之恒侧对着他,从一只大铁盆里水淋淋的抬起了头。旁边站着两名日本兵,一个提着暖壶,一个拿着毛巾。沈之恒接过毛巾,垂了头慢慢的擦头发。
厉英良一肩膀抵上窗框,看着他的头顶心,不说话。
厉英良翘着二郎腿,坐看沈之恒洗漱。
沈之恒又道:“这一天也过去了。”
沈之恒苦笑了一下:“好了好了,你还是让我洗把脸吧。”
他说话时常有一种腔调,慢条斯理的,好整以暇的,是好日子过多了才能养出来的高姿态。厉英良自知穷凶极恶,拍马追也赶不上他。
厉英良昂然的回望了他,因为理直,所以气壮:“送你去死不必这么大费周章,那里只不过是个防疫研究所,换句话讲就是个大的军医院。”
可是穷凶极恶的能活下来,有姿态有腔调的,却是一路往地狱里奔去了。原来防疫部不真是防疫部,也不是什么研究所和医院;原来许多活蹦乱跳的活人被抓进防疫部后,就会被当成兔子白鼠,活生生的开膛破肚大卸八块。
沈之恒抬眼看着厉英良,夕阳的光芒斜照着他,照得他瞳孔清澈透明,一泓泉似的,几乎映出了厉英良的影子。
沈之恒也会被开膛破肚,也会被大卸八块,到了那个时候他会不会死?如果不死,那他还要被研究到什么地步?他最后会变成个什么样子?
“你不必这么悲观,我并不是送你去死。”
沈之恒是他亲手抓进横山公馆的,如今也正在被他亲手送往哈尔滨。可是其实他们之间真的没有什么深仇大恨,他们一个在日租界当汉奸,一个在法租界发洋财,各过各的,无非就是他对他仰慕已久,而他不理他。
沈之恒抬手摸了摸下巴:“那我洗把脸?能做人的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