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入黑暗的一刹那，陈瑾忽然想到一件久远的往事。

初三那年夏天，他因为贪玩，落下了学业，马上就要中考，母亲觉得不保险，考试之前带他去寺庙里烧香拜佛。

那是老家附近唯一的一座寺庙，名叫桃园寺，香火不济，和尚也不多，加上年过花甲的主持，总共才五个人。

那年月大家都穷，母亲破天荒的捐了一百块钱，为此，老主持亲自出面给他祝祷了一番，还邀请他们中午留在寺庙里用饭。

荒山野岭的小寺庙，饭菜好不了，水煮白菜豆腐，外加咸菜米饭，饭粒生硬，他吃不下去，母亲就教训他，不吃也得吃，这一粒粒的米饭都是功德，老主持在旁边笑眯眯的看着他，也不说话，但他终究还是把饭剩下了。

饭后在禅房里小憩，母亲睡的很熟，他睡不着，跑去外面闲逛，偶然遇见了那位老主持，他没吃完的剩饭，老主持正在吃。

他好奇的问道，妈妈说你吃了几十年的粗茶淡饭，没吃过一片肉，是真的吗？老主持默默地点头，他又问，这么多年不吃肉，不馋吗。

老主持很实在，抬头看看天上飞过的白鸽，说，当然馋了，这世间尽是凡夫俗子，谁也做不到无欲无求。

那你干嘛当和尚？他这个问题，老主持是笑着回答的，有些肉看得见吃不着，只会让人痛苦，还是吃素吧，心里平静，不会想太多。

当时他很鄙视这老主持，吃不起肉才去当和尚，真丢人，后来经历了一些波折，才知道老主持说的不是肉，而是欲望。

不久，他人生中的波折就来了。

那年的中考，终究因为他的贪玩失败了，次年复读，父母离婚，母亲一个人带着他，一边上班一边监督他学习。

离婚对一个中年妇女的打击是多么沉重，他还不懂，复读时翘课打游戏，把母亲气病了，住院太贵，住了不到半月，母亲就从小诊所里拿了些中药，自己在家熬药吃。

那个春天，家里到处弥漫着奇怪的草药味，熬药是个很费时间的差事，母亲精力不济，见不得风，把这差事交给他，他每天早晨五点起床，把中药泡半个小时，用煤气灶大火烧开，然后小火慢炖一个小时，中间离不开人，他必须捧着书本在厨房温习功课，顺便盯着中药，免得中药於出来浇灭了煤气灶。

大杂院的孩子里面，有个张豁子，门牙磕掉了半截，经常来找他打游戏，有一天早晨，他正昏昏欲睡的捧着课本在厨房煎药，张豁子喜滋滋的找过来，说从游戏厅偷了50块钱的游戏币，问他要不要一起去打拳皇。

当时他们都沉迷于这款街机游戏，他一听就来劲了，心想反正游戏厅离得近，打半小时再回来也没事，就跟张豁子走了。

结果那天的游戏币太多，打的忘乎所以，不但忘了正在熬制的中药，上课也迟到了。

等他忐忑不安的回到大杂院，发现自家的方向浓烟滚滚，聚集了很多人，街坊邻居都用同情的眼神看着他，这种目光让他猜到了可能发生的事情，却还不敢相信，急匆匆的跑回家，果然着火的是他家。

他忘了关小火，溢出来的中药沫子，把煤气扑灭，母亲的病又是见不得风的，家里一直关着窗户，积攒的煤气导致母亲开灯时厨房爆炸了。

当某个消防员把遍体鳞伤的母亲背出来时，他浑身颤抖，眼前发黑，恨不得一头撞死在自家门前，母亲好像不知道那是他犯下的错误，又或许知道，没有提，母亲一向是温柔的，哪怕他犯了天大的错误，也不忍责怪他。

然而重度烧伤外加爆炸造成的外伤，五个小时的手术也没能挽回母亲的生命。

母亲去世之前，病房里站满了人，他正在走廊里哭，亲友们让出一条路，消防队的调度芸姨是母亲的闺蜜，芸姨含着泪把他拉过来，他看见母亲裹着满身布条躺在病床上，布条浸染着血迹，惨不忍睹，忍不住跪在床前嚎啕大哭。

芸姨托住他，让他凑上去听，母亲有话对他说，他连忙擦了眼泪，趴到床边。

母亲张了张嘴，一个字也没有说出来，就离开人世了。

那年的中考，他还是没考上，父亲也始终没有出现，芸姨见他无依无靠，托关系把他接到消防队，打算让他学几年调度，以后接她的班。

芸姨是个好心人，可他实在不想学，也不想住在消防队，因为每次看见队里火红色的消防车，就会想起自己一生的悔恨。

当时把母亲从大火里背出来的人是林泽成，二支队的队长，林队见他总是看着消防车掉泪，揉揉他的脑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