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静,无月。除了零星几处上夜的灯火,整个易府仿佛一浪没入海底的孤舟,浓重的黑暗中消失得悄无声息,轮廓都不见……
鸡翅木高几上,将尽的烛火透过灯纸在床头笼出一片不大的光亮。昏黄中,静香坐在床边,没有冬袄裹着,只这淡淡湖水蓝的中衣丶月白褶裙,纤柔的腰身便被勾得越显单薄。面上无色,眼眸滞,看着那惶惶的烛跳,喃喃问,“还有么?”
“没了。”荷叶儿陪坐在身边,语声轻,人也似懂事许多,“当时二爷的问话,我就是这么答的,虽是字句记不大清了,可话的意思不会错。”
“莲心那儿呢?”
“也没了。莲心说她当初也是不留意误撞了听去的。她说不知红玉本就是这么跟老太太回的,还是延寿斋那些碎嘴老妈妈们自己攒的,只那话……真真听不得。若不是小……”不当心打了个壳儿,赶紧改口,“若不是大奶奶今儿问得紧,她说就是滥在肚子里带去坟里也断不肯说出来。便是如此,也已是换了她自己话,说是不这么着,要烂舌头。”
“……哦。”
“大奶奶……”荷叶儿看着烛光中这静得让人生寒的人,心忧不已。今天这一番把那人死时的各种闲碎话都打听来了,若在平时,别说是说她自己,便是不相干的人她也会羞得无处去,可此刻,那曾经无意提及都会瑟瑟发抖的恐惧和羞耻都不见,没有颜色,没有波澜,那眼睛静得像是结了冰的湖面……
“天不早了,去睡吧。”
“嗯……”知道她这两天人躺着,却是从不曾睡,荷叶儿便道,“我就在这儿陪着,不吵你,就陪着,行不行?”
静香转过头,冲她笑笑,“可我困了,要睡了。”
荷叶儿实在不知道这话信不信得,可平日敢跟她顶,跟她犟,此刻,只觉不忍心,“……哦。”
……
靠在床头,念着那春暖花开时丶缘配成双的日子……那一日,她经过,他还没有;那红帐,她躺过,他还没有……只这一处别,便是两世之人,怎的会为那眼前虚幻迷了心肠……
如今,刀已落,梦亦醒,斩断了情丝,却割不断那牵挂……他会怎样?该是会……不愿吧,毕竟,她还在眼前,他心软,一时半刻必是放不下她,遂不管怎样,不可引他怜惜,总要强撑着,让他脱干净那本不该有的念头。至于自己么,这脸面丶这羞耻,要或不要,什么当紧……只唯一,此刻作践了这份情意,不知他会不会觉得她太下贱,不值倒罢了,若是因此于己有愧,成了身上丶心头再抹不去的污痕,她这一辈子该如何安心……
挨吧,挨到那一日……等过了那一日,有了妻,有了琴,许是于她,便如过眼云烟,不足提了……
烛火燃尽,黑暗中,细细啃噬的痛,将死无望……
夜深,万籁寂。
起了风,轻拨窗棂,细微至极的声音,却不知为何,静香一激灵,全身的神经都牵起。披衣起身,点亮了床头的小烛,昏黄的光晕让周遭的夜更深重,目光刚落在门上,便响起了轻叩声:“静儿,”
心即刻跳出了身外紧紧随了那声音去,可人,却挪不了半步……曾经是咫尺天涯,只怨相思苦,而今一别,从此萧郎陌路,饮恨成仇……
听门栓轻响,手迫不及待扶了门扉,只想早一刻看到她,却不想那门未全开,人却已转身而去。小巧的闺房,不过几步之遥,却让他心越忐忑,赶紧跟了过去,亦步亦趋……
“静儿,静儿,”
转回身,他近得已是贴在身边。擡头,清冷的夜,扑面却是暖浊的汗气,不知是怎样的疾奔会在这么冷的天流这么多的汗,顺着通红的脸颊流下,昏黄的烛光里,那么明显的水痕。看着他,心里想好的话一时竟埂在胸口,憋闷得疼,却也舍不得就说出来,便是这几日练了又练的矜持稳重,这一刻也只够压住眼中的泪,却管不住自己的手,拈了帕子,轻轻沾着他的额……
通通的心跳被那轻柔的丝帕抚得慢慢平,慢慢缓,心头滚烫的急躁浸在她如水的双眸里,清凉凉,整个人都似荡涤得晶莹剔透,再无烦难……一边任她疼,一边小心翼翼地辨她的神色,端详了又端详,脸上终是敢露出些笑,“吓死我了,我当你听了那定亲的事,不知怎样恼我呢。”
她的手微微一颤,继而嘴角淡淡一撇笑, “松江行,是本不知道还是瞒我了?”
“嗯……”尴尬地应了一声,心又慌,赶紧想擡手握住她定定神,却不知是碰巧,还是有意,她也正要收那帕子,光滑的手背在他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