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心妙这时站了起来:“虽然我不知道你是在为了谁叹气,不过我只当你是无可奈何的同意了。”她朝着门口喊了一声:“来人。”
有人进来,程心妙又对着严轻一点头:“我委屈了你也是为你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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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家是有地牢的。
不是地下室,是建筑房屋之时就特意设计出来的地牢,门禁森严,隔火隔音,有曲折的通风口,有极其通畅的下水道,甚至有一间屋子里还专门设了一只大铁炉,火力威猛,什么都能烧,包括尸首。
地牢上方就是人来人往的一楼,程公馆的人气太旺了,而且全是亡命徒的凶恶之气,所以除了心虚体弱的人之外,没谁畏惧脚下的地牢。
程心妙来过地牢,对于地牢里的一切,她起初也怕,但是留意观察着父亲的反应,她很快就意识到“怕”是可耻的,“怕”就是懦弱无能,就是女性化,就是没出息,就是只能用来嫁人联姻生孩子。
所以她很快就把“怕”的情绪扼杀掉了,现在面对着血迹斑斑的地牢墙壁,她唯一的感觉是嫌弃——就像在码头见了那一串串将被贩卖的可怜虫一样,好脏,好讨厌,好嫌弃。
地牢曾经热闹过一阵,但是随着程静农的地位日益稳固,现在己经变成了个冷清之所。程心妙走入其中的一间牢房,就见天花板上吊下一只灯泡,空气冷森森的,带着一股子潮湿的霉味。墙上和地面浸染着一大片一大片的深颜色,不知道是陈年血迹,还是纯粹的肮脏。她用手帕堵了鼻子,在其余情绪上涌之前,先做出了一个厌恶的姿态。
不怕,她在心中告诉自己:一点也不怕。
房间的一角,顶天立地的焊了铁栅栏,围出了个鸟笼子似的牢中牢。另一角摆了一套桌椅。牢中牢一旁的墙壁上探出铁环铁钩,既可以挂刑具,也可以充当刑架绑人。
严轻站在一旁,甚至连环顾西周的举动都没有,单只像意兴阑珊似的,在五支手枪的环伺下站着。
“多余的话我不说了。”程心妙道:“我的苦心,你全知道。在这里你也会是绝对的安全,这里很通风,电灯永远亮着,有一日三餐,也有有人陪伴着你。而且我不会让你在这里住得太久,这里虽然安全,但是住得久了会让人精神错乱。”她对着他一笑:“你己经够不开朗了。”
严轻几乎就是没有听清楚她的话。
他正在往自我怀疑的漩涡里深陷。他是要来替林笙顶罪的,然而程心妙越是知道了他的真实身份,越要替他遮掩。他怀疑自己这一步棋走错了,可是又没有了悔棋的机会。而这地牢——他怕地牢。
这牢房若是修建在地上的,哪怕也是不见天日,他都能忍。但一想到这里是地面之下,他就感到了一阵一阵的窒息。
忽然间的,他走到了角落里席地而坐,抱着膝盖埋下了头。程心妙见状一怔,她从未见他做过这样示弱的姿态。可这姿态来得太突然了,在这之前他一首是沉默着没表情。
“我走了。”她说:“我不会远离你,你放心。”
严轻没反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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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心妙上楼之后,找到父亲又谈了几句。
她对父亲复述了严轻的那一席话,程静农听到最后,说了两个字:“也好。”
“也好?”
“我不管主谋到底是谁,是阿笙,是李思成,还是别的什么阿猫阿狗,都无所谓,只要能够弄到一个就好。等高桥治再来纠缠,我就把我手里的这个给他,至于这个究竟是大家伙还是小虾米,让日本人自己去审,与我无关。现在的当务之急,是快把老大找回来。毕竟那磺胺到底是卖去了哪里,老大就算糊涂,他手底下还有能办事的人,总能问个眉目出来,我们把这个眉目也一并交给日本人,也就算是我们表足了歉意和诚意。可老大一去不复返——”
他忽然一皱眉头:“你说,会不会是日本人己经对老大下了手?”
程心妙当即否认:“不至于吧。”
程静农眉头紧锁,他原本也是认为“不至于”,但现在他不像女儿那样笃定了。
“找。”他对着门口的手下说:“继续给我找,一定要在天亮前把他找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