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可奈何。
有一年的虎丘山塘庙会,毛小白癞子终于下了决心,把巴豆他们几个人带了去。
从前山塘庙会的主要目的,当然不外乎是祈求安康、祥和,这和老百姓的心愿是相符合的,加之庙会上还有许多有趣的娱乐活动,很受大家的欢迎。
现在巴豆回想起来,毛小白癞子带着他们走在山塘街上,自己当时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情,现在是不可能再回忆起来了,巴豆也不再可能想起那些逗人的娱乐活动的细节,巴豆记得是他们玩过庙会就到了虎丘。
他们最感兴趣的是剑池。
剑池是一个很小的水池,两边山石很陡峭,几乎是笔直的,把小小的剑池夹在中间,给小孩子们一种十分威严的感觉和印象。
巴豆想起来当时毛小白癞子站在千人石上,指着剑池说:“这下面,有三千把金剑,三千把银剑。”
巴豆说:“你怎么知道?”
毛小白癞子没有回答巴豆的问题,他说:“是很久以前干将炼的剑。”
老姜那时是四年级的小学生,老姜说:“书上写的。”
毛小白癞子说:“我不是书上看来的,我也不认识几个字,我是听江大咬子说的。”
巴豆问:“谁是江大咬子?”
毛小白癞子说:“江大咬子就是江大咬子,和我们一起做的。”
巴豆现在还能从记忆中搜索出一些当时他对江大咬子的景仰,当然这种情绪经过近四十年的时光的消磨,已经依稀得不能再依稀了,当时巴豆说:“江大咬子是不是都知道?”
巴豆当时不会意识到自己语法上用词上的失当,他要问江大咬子都知道什么,是关于剑池的,还是关于宝剑的,是关于虎丘的,还是关于其他什么,事实上巴豆到底要问什么,恐怕连巴豆自己也不是很清楚。
后来毛小白癞子带小孩子们到山塘街上的一家小饭店去吃阳春面,在门口他们看见另一辆三轮车停着。
走进店堂,有一个四十多岁的三轮车工人一个人在喝酒,他看见毛小白癞子,就说:“毛小,拉几个小活狲啊。”
他管毛小白癞子叫毛小,又把巴豆他们叫作小活狲,这就显示出他的气势。
毛小白癞子说:“不是客人,是隔壁相邻人家的小孩子,我拉他们出来见见世面。”
这个人不再说话,自顾喝酒。
这个人会不会就是江大咬子,这种可能性很小,因为如果他是,毛小白癞子就会说:“看,这就是江大咬子。”可是毛小白癞子没有说,这说明这个人基本上不是江大咬子。
但是在巴豆心里却认为这个人就是江大咬子。
因为这个人后来对他们说:“虎丘有什么好玩的,虎丘是一个坟堆么。”
巴豆当然不相信虎丘会是一个坟堆,巴豆当时有点气愤,他说:“你瞎说。”
这个人大笑起来,说:“这是事实,虎丘是吴王的墓,一个大坟堆。”他看了看巴豆他们一批小孩子,又说:“其实这个世界也可以说是一个大坟堆。”
巴豆不知为什么一下子就认定这个人就是江大咬子。
巴豆说:“你就是江大咬子吧。”。
这个人朝巴豆看看,拍拍巴豆的头,说:“你管我什么江大咬子还是王大咬子,我是一个三轮车夫。”
这时候巴豆说了一句话,巴豆是不是说长大了我也要做三轮车夫,现在对这样的话已经很难重新确认,但巴豆的意思总在里面。
然后巴豆问老姜:“你呢?”
老姜想了想,说:“我也是。”
毛小白癞子和江大咬子(巴豆自己认定的)哈哈大笑。
这是许多年以前的事了。
现在毛小白癞子拍着巴掌说巴豆你在四十年前就说过这样的话,毛小白癞子回忆的是不是山塘庙会这一件事,抑或是别的一次,也许巴豆小的时候说过无数次这样的话,这都无关紧要。
因为那都是从前的事情。
而现在,才是最重要的。
现在巴豆似乎要实现他小时候说过的或者并没有说过但肯定是想过的事情。
毛小白癞子大概看出巴豆不是在开玩笑,他认真起来,说:“你真的想好了?”
巴豆点点头。
毛小白癞子朝毕先生屋里看看,问道:“你跟你们老爷子说过?”
巴豆说:“暂时还没有说。”
毛小白癞子摇了摇头,说:“毕先生不会赞成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