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三十日晚,毛宗伟的结婚喜宴在得月楼举行,十桌。
十桌,按现在的行情,不能算是最高峰,但是也不算少,尤其是在得月楼又是三十日晚上这样的黄金时间,要订下这样的场面是很不容易的。
当然,再难的事,毛宗伟也能办到,这一点,不用怀疑。
巴豆踏着毛宗伟的那辆车去得月楼喝喜酒,巴豆的口袋里揣着章华的来信。
章华信上说,她知道巴豆还没有最后下决心,她知道巴豆是因为放不下“调度”的事情而下不了决心,她告诉巴豆,“调度”就是毛宗伟,章华又说很可能巴豆已经知道了,但是她还是要亲自告诉他。
章华在信上为毛宗伟说了不少好话,巴豆不知道是杨蒙要她说的,还是她自己要说的,但巴豆明白,章华也好,杨蒙也好,他们都希望他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不要再拿自己的前途和命运和早已经过去的不值得的事情赌博了。
章华说毛宗伟当初并不想把巴豆拉下水,他把威廉要古董的事情告诉了江三,本来是想让江三一个人带威廉去的,可是巴豆偏偏做事情太认真,一起陪着去了,事情就发生了根本性的变化,以后巴豆出狱,一步步地追查下去,毛宗伟始终打的被动战,他实在不想让巴豆知道“调度”就是他。毛宗伟不想让巴豆知道这一切,出于什么原因,章华和杨蒙并不很清楚,但他们分析这和巴豆和毛宗伟家做了多年的邻居肯定是有关系的,巴豆和毛宗伟本来就是一对好朋友,毛宗伟大概不想改变这种关系。
对于章华信上所说的一切,巴豆都相信,巴豆可以承认毛宗伟绝不是从害他的目的出发的,但是即便如此,现在要巴豆面对这样一个他苦苦追了这么多时间,连睡梦中也想着要揭露的事实,巴豆是很难做到的。
现在巴豆口袋里揣着章华的信,他踏上了得月楼的二楼,毛宗伟的十桌酒席就摆在这里。
喝喜酒的人已经到得差不多了,大厅里十分热闹也十分混乱,巴豆站在大厅门口,朝里边看。
毛宗伟穿一套白色的西装,系着红领带,胸前一朵红花,红白相衬,使毛宗伟看上去精神格外的振奋,毛宗伟虽然踏了十多年的三轮车,他的皮肤却并不黑,也不显得怎么粗糙,平时大家就跟他开玩笑,说他是晒不黑的白面书生。从神态上看,现在做了新郎的毛宗伟不改往日的腼腆,又增添了一些少见的风采,与一个新郎的身份十分相配。
新娘子看上去很年轻,几乎还是一个少女,穿一身大红的裙衫套装,更显得纯情天真,一笑,两边面腮有两个小酒窝,毛宗伟不时地看着自己的新娘。
大家说,毛估今天是越看越开心,越看越要看。
又说,以后有的是时间让你看,今天就等不及啦。
毛宗伟听大家说,就跟着笑。
这许多人中,也许只有巴豆才能从毛宗伟的笑意中看出一丝忧愁,一份沉重。
在整个宴席上,最光彩的大概要算是毛师母了,她满脸通红,到处张罗,一会儿招呼你多喝一点,一会儿叫他放开肚子吃菜,在大厅嘈杂的人声中,始终能听见她的大嗓门,毛师母几次走到巴豆他们这一桌,劝酒劝菜,巴豆他们这一桌是毛家的邻居,巴豆家就来了三个,巴豆,老姜和毕竟。
和毛师母的热烈情绪正好相反的是毛小白癞子的沉闷,毛小白癞子在这一个晚上,只做一件事:闷头喝酒。
巴豆几次想过去和毛小白癞子干一杯,但是他始终没有过去,巴豆坐在对面桌子上看着毛小白癞子,这时候,巴豆有了一个很深切的感受,他感觉到毛小白癞子老了,可以说仅仅是在短短的几天时间里,毛小白癞子至少老了十岁。巴豆一想到这个,他的心里就胀痛,就发闷,巴豆一只手老是放在口袋里,不知不觉中,巴豆已经把章华的那封信揉得粉碎了。
散席了,毛宗伟携新娘向宾客一一致谢,在经过巴豆面前时,毛宗伟深深地看了巴豆一眼,没有说话,但是巴豆当然明白,这一眼,什么都在里边了。
小车是毕竟帮忙开的,毛宗伟和新娘上了毕竟的车,巴豆他们到门口去送一对新人。
毕竟说:“巴豆叔叔还是踏一辆三轮车啊?”
巴豆点点头。
毕竟临上车时,说:“有一部电影叫《最后的贵族》,你们的三轮车恐怕也到了最后的——”他拍了拍自己的雪亮的车身,说:“这个会取代一切的。”
巴豆笑笑说:“但是在目前,恐怕还要各行其职的,即使到了以后,也会有小轿车代替不了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