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到乡下去了,我想我能够说出这一句话至少说明我对乡下还是有一份怀恋有一份想念,这是真的。我老是觉得乡下那地方有一大堆的宝藏等着我。越是这样想,我就越把下乡去的事情看得很郑重其事,越是郑重其事,我也就越难跨出下乡的那一步,事情就是这样。
在一个冬天的灰蒙蒙的夜晚,我坐上车子到乡下去。至今我仍然不能明白我为什么要在夜晚出发。我出门的时候我儿子问妈妈你到哪里去?我说我到乡下去。儿子说你是不是到金家坝去?金家坝是我们保姆老太的家乡,我儿子从很小的时候开始就一直误认为乡下就是金家坝。我想我不好回答儿子的问题,我若说是,儿子以后将一如既往地误会下去,我若说不是,儿子会觉得不可理解,所以只是含含糊糊地应了一声,我就出门了。
车子在第二天早晨到达乡下,我下车的时候看到太阳明晃晃光灿灿地挂在空中。在冬天的时候能有这样明亮的太阳这在城里是很少见的,我因此有些激动,我觉得这是我下乡的一个好兆头。我走进村子,发现前面的一片很大的空场上摆放了很多桌子,并且有很多人都往那地方去,很像要办什么事情。我问了一个小孩子,他看了看我,说,我不认得你。我说是,我在的时候,还没有你呢。小孩子笑了,他说今天陈皮结婚。我才知道我真是赶巧了。我在乡下呆着的时候,陈皮还没有这个小孩子大呢,现在陈皮要结婚了,我想时光真是过得很快。我朝陈皮家走去,陈皮家本来就是我的家,我下乡的时候,寄住在陈皮家,他们一家待我真是很好。我一想起来就心情激动。我走过去的时候,看到了一些熟人,他们一时间好像没有认出我来。我叫着他们的名字,他们对我笑着。但是我知道他们并没有想起我是谁,他们也许以为我是陈皮家的一个远方客人罢。我走到陈皮家的大堂前,我一眼就看到了我的房东嫂子,她叫琴芬,在家排行第七,大家叫她阿七。我住在她家的时候,她是个小媳妇,年纪很轻,很健美,她回娘家的时候,很害怕她的男人会在半夜里爬到我的床上来。她常常让五岁的女儿小红来问我一些莫名其妙的问题,我曾经很为自己识破了她的阴谋而得意。其实我是很喜欢阿七的,她不是一个会作怪的女人。我站在大堂前忍不住叫了一声“阿七”,她回过头,朝我看看,后来她很惊喜地笑起来,说:你到底来了,我们都以为你不来了呢。我想了一想她这话是什么意思,我想好像她已经通知了我关于陈皮结婚的事情了。果然阿七继续说,我们给陈皮准备酒席第一个就想到你,一定要请你的。阿七说了这话以后,我就基本上能够断定阿七认错了人,她一定把我当成了另一个什么人,我已经有二十年没有到乡下来,也没有和乡下的人联系。于是我忍不住说阿七你是不是不认得我了?阿七笑着说,你说得出,我怎么不认得你?你住我家的时候,我还吃过你的醋呢。听阿七这样说了,我的心里涌起一股暖暖的东西。这时候我看到阿七的婆婆走过来。我迎上去叫她一声婆婆。婆婆说,你来了,坐。我说婆婆这许多年我一直在想着你。婆婆在农忙的时候把洗澡水帮我放好在澡盆里,我很怕乡下的蚊子,洗了澡就往帐子里钻。婆婆端来一大碗菜面塞进我的帐子,当我把面吃完的时候,我能够看到婆婆的一只瘦骨伶仃的手伸进我的蚊帐把碗取走。小煤油灯摇曳着,照着婆婆的身影,婆婆就是这样。我说婆婆我很想你,我也很想公公。婆婆平平静静地说,公公已经去了。我心里很难受,虽然我知道二十年里的变化一定会很大很大,原来我以为我是见不到婆婆的,可是想不到却是公公先去了。我想说些什么话安慰婆婆,可是我说不出来。我一直没有见到柏子,我不知道我是不是很想见他,就像当初我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有些喜欢他。他是一个很腼腆的年轻男人,不多说话。我是不是喜欢这样的男人我并不清楚。现在柏子应该是一个成熟的中年人。我问阿七怎么不见柏子,阿七说,在,在后面。我往后面去,果然看到柏子,他正在屋里打麻将。我想柏子果然人到中年了。屋子里有很浓的烟雾。我站在门口朝里看了一看,柏子发现了我,他对我笑了一下,说,来啦,坐。我说柏子你好吧,我们有二十年没见了呀!柏子一笑,说有二十年了吗?我说是有二十年了,你想想,我是哪一年走的?你想想。陈皮都结婚了,我在的时候陈皮还不会说话,你再想想……柏子笑起来,说,我怎么见你就像你刚刚住到我们家的感觉呢?我说不出话来。打麻将的人都笑,他们说柏子这话不怀好意,可是我却没有听出什么弦外之音。我不能去帮忙,柏子说。我觉得柏子不应该是一个好吃懒做的人。我看着柏子,在一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