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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文学 > 无人作证 范小青文集1 > 默认卷(ZC) §一

默认卷(ZC) §一

间里我觉得柏子眼睛里闪过一道光,我随着这道光往下看了看,我才发现柏子没有双腿,他的裤管空空荡荡。我吓了一大跳,我慢慢地退出来,回到大堂的时候,没有见到阿七和婆婆,我朝外面看,看到阿七和婆婆她们都在空场上指挥客人入座。太阳明晃晃光灿灿地照在空场上,冬天有这样好的太阳,这在城里是很少见的。

我走出来到空场上四处转转,我从某一个角度看着陈皮家的新房子,我觉得这房子造得很不错。我再看看陈皮家四周邻居的新房子,我觉得都很好。我走到阿七身边,我犹豫了一会才说:阿七,柏子的腿怎么?阿七好像也犹豫了一下,后来她说,就是这样了,出门的时候还好好的,回来就这样了。我问她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故,阿七说应该是的,不出事故怎么会变成这样呢。我听阿七的话总是觉得有些什么不可理解的东西在里面,但是我不能把它们挖出来。阿七走开后,我继续在四处看着,后来我看到有人在井边打水,把水桶的绳放得很长很长,半天才能吊起一桶水来。我过去看看,井水很深,我说,井很深。吊水的人看看我,说:不是很深,是很浅。我想了想,觉得他说的话也有道理,深和浅,只不过是从哪个角度看问题罢。这一年干旱,陈皮家门前的小河水很枯了,这井水也干枯得很。陈皮的婚事要用许多水,这是毫无疑问的。打水的人把水送进大堂又出来。我看他把水桶放下去,搅了一会。我说,吊不到水了吗?他用手感觉了一下水桶,说,真是快要碰底了,好像已经有东西搁着水桶了。我探头朝井里看了看,其实什么也看不出。我说,水好像很浑了。吊水的人点点头,把水桶翻来复去地折腾了一会,又吊上一桶水来,就在这时候,远处传来了声音,吊水的人神情一振,说,来了!我想大概是迎亲的队伍回来了,果然见到这边的人兴奋起来,奔进奔出准备炮仗和鞭炮。我随着大家的目光朝大路上看,有一辆车子停在大路上,迎亲的队伍是从车子上下来的,我看到走在前面的是一个穿西装的年轻小伙子,我想他就是陈皮了。我看得出陈皮的双腿坚强有力,我突然想到了柏子的空空荡荡的裤管。在陈皮的身后,由陈皮的舅舅背着陈皮的新娘,我为这古老浓郁的乡情风俗而激动,我不知道在过了二十年和许许多多个二十年以后,乡下的许多东西为何还没有消失。陈皮一共有三个舅舅,我看不清背着新娘的是哪一个舅舅,据我的推测他应该是二舅舅,二舅舅最适合做这样的事情。这时候炮仗和鞭炮一起响起来,场地上一片欢呼。

接着就让大家进入自己的座位,我和新娘家的来宾被安顿在同一桌上,这一桌上的人我一个也不认得,我显得有些尴尬,我不知道跟他们说些什么好。我只好努力地找一些话来说说,我说了新娘子很漂亮,又说了陈皮家的酒席很气派等等,都是说在他们心坎上的话,所以他们听了也很高兴。后来我实在没有更多的话说,我的注意力突然就转移到在井边吊水的那个人身上。过了许多日子以后,我还是不能明白场上可以注意的事情很多,我为什么别的事情不去注意,偏偏就要看那个打水的人呢?我看到他不停地往井边去,拿水桶在井里搅半天才能打到一点水,送进大堂,再回出来打水,我看到他三番五次对着井水摇头,叹气。我想也许不能再吊水了,再吊真的要把井水吊干了,井水吊干了,那井底会是个什么样子呢?我从来没有见过彻底干枯的井。我这样想着,身不由己地站起来,我朝井边走去。吊水的人正愁眉苦脸,他看到我过来,对我苦笑了一下,说,实在吊不到水了。我说吊不到就不吊了。他说,不吊怎么办?里边等着用水呢。我说,我来帮你吊一桶。他听了我的话,笑笑说,你不行的,你吊不起来,下面有个东西老是要搁着水桶。我看了他一眼,怎么会有东西?我每次把水桶放下去,就能触到那东西。我说我来试试。他又对我笑了一下,你去喝你的喜酒吧。我不想走开,我总是觉得吊水的人脸上有一种奇怪的意思,我看着他再一次把水桶放下去,努力地打着水,过了好一会,他说,打着了,他就把水桶往上提,当他把水桶提出井圈的时候,我低头朝井下看了一下,我看到确实有什么东西,黑乎乎的看不清是什么。我说,你看看,那东西露出水面了。吊水的人朝井下看了一会,他说,好像是两个东西,不是一个,黑乎乎的,是什么呢?我说你干脆再吊水,再吊两桶水,那东西就出来了。吊水的人点点头,他又努力地吊了两桶水。后来他看着我,慢慢地说,我看清楚了,是两只人脚。我说你开什么玩笑,人脚怎么跑到井底去了,你的意思我们这些人喝的水吃的饭菜都是用人脚汤做出来的?吊水的人并不激动,他又朝井底看了一眼,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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