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柔,也是天数。胡书记一世人生,就这么个宝贝女儿,样样迁就,女儿要招吴克柔做女婿,老头子脸孔马上一变,笑脸相迎吴克柔。吴克柔看看胡美英比自己还高出一头,手臂比别人大腿还粗,恶心煞了,隔夜饭也要呕出来,怎么讨她做女人。可是事体清清爽爽摆在他面前,要么一落千丈,还要连累亲娘老外婆;要么做胡书记的乘龙快婿。胡书记拍胸脯保证,要参军送你参军,要当干部提拔你当干部,要做工人总归占全大队第一个名额,要上大学,只等上面分配人头下来。吴克柔躲在自己屋里哭了一日一夜,终于选定了后面一条路,同胡美英结了婚,结婚证还是开后门开来的。那一年,吴克柔只十八岁,胡美英比他大五岁,一对不相配的,根本谈不上什么感情不感情的夫妻,牛牵马绷绑在一起过了几年。吴克柔一心想回城,胡书记却听了女儿的话,不放吴克柔走。胡美英虽然文化不高,人倒是贼精,夫妻同床异梦,她肚皮里的蛔虫吴克柔不晓得,吴克柔的心思她倒清爽,看穿吴克柔是把她当跳脚板的,一旦放手让他户口出去,就像风筝断了线,再也收不回来了。吴克柔一直到吴家落实了政策,再也用不着低三下四了,才回到苏州。胡美英自然要紧紧盯牢他,走到东跟到东,走到西跟到西。
吴克柔回到自己屋里,吴方圆看到儿子带了这样的女人回来,气得哭了三天三夜,借口房子小,住不落,小人轧不进来,先把胡美英骗回乡下去。胡美英心里牵记两个小人,看看城里人的房子确实轧煞,就先回乡下去了。
胡美英一走,吴克柔迁进吴宅,花了不少力气,一时没有顾及胡美英,一家门都觉得倘是没有那个乡下女人存在,这爿世界是蛮好的。辰光一长,大家倒也把胡美英淡忘了。
吴克柔可以忘记胡美英,胡美英却不忘记吴克柔,就在吴克柔搬进吴宅成为吴李氏老太太孙子以后,姚家吴家开心煞的辰光,胡美英带了一男一女两个小人寻来了,消息灵通得不得了,说你吴克柔现在房子大了,宽舒了,没有理由赶我走了,我做了半世乡下人,现在也要来尝尝城里人享的福了。
胡美英的重新出现,像一桶冷水,把吴克柔从头浇到脚,一直凉到心里。他开始钻牛角尖,钻天打洞想办法,要逼胡美英答应离婚。偏生胡美英牛皮糖兮兮,韧得不得了,在娘家无法无天惯了,到婆家仍然要称王称霸,夜里吃了男人的拳头,早上起来到隔壁邻居一家一户告诉,显出乌青紫块给人家看,总是免不了胡编乱造讲吴克柔在乡下怎样怎样苦,自己待他怎样怎样好,好像没有她胡美英,吴克柔就活不到今天,弄得隔壁相邻都说吴克柔黑心,听说要打离婚,自然没有一个人不骂他陈世美的。
不过,胡美英自己既然也不是什么一等的料作,时间长了,尾巴也要露出来。开出口来骂人,什么龌龊话都讲得出来,同男人在床上的事体也敢讲。隔壁相邻见了她也讨厌,背地里讲,这一双夫妻,一只冷面虎,一只雌老虎,两只老虎搅在一起,这爿天井里是不会太平不会安逸了。
胡美英追到吴宅来,两个小人自然要带来。吴李氏老太太屋里,一时头多出三个人来,比以前轧得多了。胡美英还从乡下带来不少破支落索的家当,连箩筐粪桶也拿来了,说是当年同吴克柔结婚时撑的,带来摆在吴克柔眼门前,让他日日看见,不要忘记当时的日脚。吴克柔不许把这些破烂货摆进房间,吴老太太也讨厌,丢掉又不舍得,只好在门前小天井里搭一个小披,堆堆破物事。里厢的天井只有一点点大,又搭了一个披,屁股也掉不转了。吴家本来因为自己有一方小天井,同外面两家人家不搭界,一般不到外头去的。自己小天井里两三个人坐坐,做做事体,拣拣菜,晒晒物事,正好,耳朵根子也清爽。现在不来事了,不光做事体甩不开,天气热起来,乘风凉也轧不落了,吴家老老小小都涌到外面天井。外面几家人家近水楼台,总归先抢好地盘。张师母屋里索性夜饭就在天井里吃,一张小圆台,几张凳子,占了半个天井。三四家人家乘风凉轧满一天井,愈发显得地盘小,场势狭窄。人多热气散不开,火气也大,吃饱了饭没有事体做,乘风凉辰光就是寻相骂的好辰光。
乘风凉顶有架子的,要算乔家的孙子乔乔,膝前一张骨牌凳,凳上一包香烟、一杯茶、一副扑克牌,大腿搁到二腿,比他阿爹乔老先生还老资格。
等张师母的女儿阿惠洗好饭碗洗好浴,里里外外弄舒齐,端张小矮凳出来,乔乔就开始吹牛。
乔乔吹牛,别人要“嘘”他,阿惠总归是轻轻地笑,马上又抿住嘴,眼睛盯牢乔乔看,十分崇拜的样子。
乔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