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发下去。
次日,刚过辰时,王安石和王雱便在议事厅内焦急地等待,昨日的公文已经发出,今天该是召集民夫的日子,可这会子已经过了辰时,却不见一个人来。王雱有些沉不住气了:“父亲,该不会没有人来吧?”王安石心中着实也没有底,但眼下他是最不能慌乱的人,只得沉声说道:“别急,且等等再看。”
又过了约摸两刻钟,门口总算有了些动静,王安石忙走下台阶,各县县吏纷纷来了,可这带的民夫,却是稀稀拉拉,一个个面黄肌瘦羸弱不堪的样子,就靠这些人也能挖出一条运河么?待众人来齐,王安石粗粗数了数,这民夫只有五十余人,这偌大的常州,不该只有这些,还没等他发问,司马旦便抢先回话道:“王知州,我等遵从命令,已带了空闲的民夫来,共有五十六人,请王知州查看。”王安石听他这么一说,更是有苦不能言,这人摆明了拿话压他,先前已说过境内人手不够没有空闲的劳力,自己偏要让他们召集,眼下他们随随便便拉了一帮人来,自己又不能嫌少,但聊胜于无。于是他只得下令,命众人进库房拿好工具,随他一同出发。
人力不够,再加上每个人都瘦弱不堪,工程进展缓慢,已经过去半月,挖出来的坑还不够把所有人埋上。事已至此,再无回头的机会,王安石的一股蛮劲又上来了。这几日他已经动员了家仆参与进来,各县令也象征性地遣来几个小仆,他还在不间断地向上级和邻近州县请求支援。
但事情却并未朝着他所希望的发展,又过去了半个月,始终没有一个人向他回信。加上天公不作美,这一个月总是阴雨绵绵,使得土地泥泞不堪,一些身子本就虚弱的民夫因为双脚整日泡在泥水里,肿胀不堪,更有甚者,已经生病倒下了,眼瞅着这人一个个地少下去,王安石感到力不从心。
生了病的民夫王安石并未遣送回家,而是将他们安置在府中,夫人吴氏负责照料他们。她身子还未好实,此时却也无法继续闲着,只得出来打点上下,弟弟王安国还卧在榻上,弟媳还是那般痴傻的状态,吴氏这样来回奔波里外兼顾,不出几日便消瘦了一圈。
这日,又是一个雨天,已经是工程开展后的第三十三天了,他们挖出的长度还不足百米,照这样下去,完工之日遥遥无期。王安石站在堂前,望着屋檐上滴落的雨滴,一种深深的无奈笼罩着他。这种无奈不比丧子的疼痛刻骨铭心,也不比先前在京为官的那种麻木,而是一种啃人骨髓的无力感。这种无力感令王安石发疯,让他第一次对自己产生了深深的怀疑,他是否错了,执意当地方官的他,真的能为百姓做事么?没有更大的权力,不站在更高的位置,是否就会这般束手束脚,事与愿违?没有他的党派,没有为他所用之人,他一己之力,实在是太过渺小了。他这样想着,却不知自己的衣襟早已被雨水浸湿,王贵想过来为他打伞,却被他制止,王安石想起在这外面,那些冒着雨丝,浸在刻骨阴冷中的民夫,他突然意识到,他们不是在挖予民恩惠的运河,他们在挖自己的坟,他们在埋葬自己。
吴氏这时缓缓走来,她站在王安石身后默默地看着,作为王安石的妻子,她深刻地明白王安石此刻心中的无奈和挣扎。她也不明白,早年在鄞县的方式搁在常州,怎么就行不通了,她实在不忍心将这个消息告诉王安石,但她不得不说。等了片刻,吴氏上前,哀痛地请罪道:“妾身不才,照料不周,前日里送来的李三福,方才去了。”说着便半蹲着跪下身去。
王安石闻言,不由得闭上了双眼,这样的局面,他早已想过。他转过身,望着跪在地上虚弱的妻子,心中又是一酸。是啊,为了他自己的固执,多少人在默默遭罪呢,他上前将吴氏扶起,宽慰道:“你尽力了,快回去歇息吧。”吴氏还欲说些什么,却被王安石堵住了口:“你先什么都不用想,为夫自有打算。玉穗,扶夫人回去歇息。”
待吴氏走后,王安石走到收容民夫的厢房,他看着一个个躺在地上面色土灰的百姓,看着他们肿胀的双腿还在往外流着脓水,看着他们只剩一口气勉强地活着,看着身旁服侍他们的家仆红肿的双眼,听着他们时不时的咳嗽,他终于死心了。不应该再有任何一个人死去了,这事该停止了。
“王贵,传令下去,兴修水利一事,推后再议。厚葬李三福,给每个民夫发放些抚慰金,让他们散了吧,回家好好养养。这事就罢了吧。”王安石心痛地说出这句话,便像被抽干了精力一般,直直地倒了下去。
等他醒来,便看到屋内乌泱泱跪了一片人,各县县令都前来请罪,但王安石知道,最该怪罪的当是自己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