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弦七岁前的生活是一滩无人踏及的浑水,而往水中倒泥沙的人,就是金许扬。
他是被初弦封存在记忆中的猛兽,是黑暗统领的禁地。
十年来,初弦再不曾见到他,却经常从旁人嘴里听到他的名字。他们开始毕恭毕敬的称他为小金爷。
初弦恨他入骨,分分致命。
陆离说她太过不羁,小小年纪心藏了太多的恨意,怕会命短,这才取了初弦的名字。
明眸两个字,太柔,易折。
在陆离捡到初弦之前,她曾是被唤作明眸的。是沈明安重新为她取的名,随了醉月楼格调,取月的意象,只因沈明安说: “清风舞明月,幽梦落花间。”
他说,弦儿舞姿动人,如一袭幽梦婉转歌声堪比金丝雀。
他说,弦儿,莫要入了我的梦,让先生魂牵梦萦。
沈明安似是察觉到初弦轻微的颤抖,大拇指轻轻摩挲着她的手背。
“弦儿不怕,明安哥哥在。”
一旁的陆离突然间一掌拍在昂贵的红木桌上,发出一声巨响,贯彻了整个后台。
“谁再议论与待会儿演出无关的事今天的银钱就别想拿了!”
方才还叽叽喳喳的后台。因陆离的这一声,瞬间安静许多,那些关于金许扬的话语也随着消失不见。
沈明安安抚道:“弦儿,准备上台了,去换衣裳吧。”
“嗯!”
初弦松开了沈明安温热的手,朝着换衣间走去。
“阿离,还是最前排,最中间的位置留给我。”
“我知道。”
那是离她最近的地方,她可以一眼看到的地方。
初弦的明安哥哥永远都会坐在最靠近她的位置。他的弦儿是壁上花,是一枝独秀,
是丛中一点红,尽管舞台上的初弦默默无闻,却足够吸引沈明安。
沈明安想要看到她发光。但这光到底只被世人看做靡靡之音,囚于这一方天地中,观众只有游手好闲的上流社会与糜烂军阀。
这乱世,谁还会挺身而出……
沈明安皱眉,往窃窃私语的一群女孩那边望过去。
“小金爷……”
陆离停止敲击桌面的动作。听见这个名字幽幽抬眼,盯住了不远处的大红绸幔,像是姑娘出嫁时的大红盖头。他眼皮跳了跳,舌尖抵住上颚, “你也听说了。”
“那人似乎最近与西安那边联系紧密。”陆离的手攥成拳,“军队衣装,都是墨色纺提供的。给一群对日本人不作为的懦夫提供军需:金许扬真不愧是金爷的继承人。”
沈明安没作答,目光放的远,落在舞台中央。台上光芒万丈也掩盖不住台下的黑暗猖狂。
这里坐着的是他们最嗤之以鼻的人,也是这乱世,最能容得下的人。
良久,沈明安终于开口:“他终究是个商人,懂什么家国大义。一个杀的满城沸沸扬扬的人,哪来的民族心气。”
室内无风,只能听得见台下响起的稀疏掌声,有人仿佛顶着红盖头站在了舞台中央。舞台底下最中间的座位空荡荡,沈明安的眼睛亮了亮,终究染成了他最喜欢的白色,揉成一滩水。
于是他回头,对上陆离捉摸不透的目光,松开了紧皱的眉心。
“攘外安内,我管不了。主席不作为,我也管不了。我只守得住这么一个人,这么一个……傲得很的人。”
沈明安拍了拍自己的衣摆,终于迈开了腿往台下走去。
陆离整洁的指甲掐进了堂心,渗出几丝鲜血,迅速凝固,没有人看见。
看台——
岗村中将:“江老板,这女子果真好看,只是少了几分谦卑。一介女流,这样直的脊背,是得折一折。”
坐在他身边的男子嗤笑一声,目光轻蔑的晃过舞台中心的姑娘。他的眼底一片漆黑,目不转睛的盯着猎物。
女子,女子不可傲……
他突然笑了两声,嘴角勾了勾,继而挑眉,“是,岗村中将说的是。”
食指搭在扶手上,一下又一下的敲打。
嗒、 嗒、 嗒。
台下歌声掩盖一切声响。包括手指敲打,也包括他沙哑声线,更包括他从喉咙里轻轻挤出来的一声嗤笑。
“唱的不错。但凡调教好了,也无非不是一只优质的金丝雀。”
“不过现在她还太稚嫩了,怕是受不了。中将若是真喜欢,我自会挑个时间,挑个好日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