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等这一刻，等了六个月，横跨三季。

或许已经等了十四载，一切早在萌起之初，便已注定。

他举起匕首，横在赵昕喉前。

雪连下了三日，今晨方停。于是四野愈发空寂，独馀蟾宫清辉散落一地，冷如霜华。

赵昕毫无遮蔽得暴露在这月光下，一手支着面颊，另一手习惯性地握住剑把。

只要刀刃再往前一分，就可瞬间割破血管，送他归西。

杀了他，杀了他！等了那么久，终于能替姐姐报仇了！

等等……姐姐？不，不对。珠儿不是我姐姐……

“珠儿不是你姐姐。”恍惚间又听那赵昕强调了一遍。

我知道，我知道！那，她是谁呢？我该叫她什么呢？

我，我又是谁呢？我从哪儿来？要往……哪里去？

一阵强似一阵的抽痛迫得初雪弯腰捂住自己的心口。风大哥，初雪如此没用，仇人近在眼前，任我宰割，为何我却……

初雪收好匕首，站起身，轻轻脱下身上外加的一件裘衫——那是赵昕的衣裳，是他硬要他穿上的——回头看了下同样熟睡的马儿。

看样子，不能带走你了。如若有缘，也许今后还能相见吧。

初雪转身，蹑手蹑脚地走开了。

风大哥，你放心。我已不会再像从前那样贸然冲动。这条命，还得留着帮你找回浪子剑。赵昕的命先寄着，迟早有一天，我会亲自去拿。

一身蓝衣的少年，头顶月华，脚踏积雪，穿行于丛网之间。一丈，两丈……一里，二里……

当少年再度回望来路，触眼一片暗夜，无尽无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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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月后。

姑苏城城东街传来一串鞭炮声，蕓蕓茶肆重新开张了。

闻讯而来的老茶客进店一瞧，发现掌柜的换了人，不是那位陈姓青年，竟换了个年轻少女。听她自我介绍，说叫钱依依。

茶肆每日准点关门打烊，而后依依简单收拾一下便赶往城北的陈家大宅。进了宅院，同玄狐的爹娘打过招呼后，径直走向后院一处小小的偏房。玄狐，便住在这里。

“陈公子，是我。”依依叩门，得了允许后，才小心翼翼地推门而入。

照旧一身黑衣的玄狐坐在床头，沐浴着暮冬早春里珍贵如金的暖阳。

“还没有赵昕他们的消息么？”玄狐没有去看依依，闭着双眼，轻声问道。

“有了。”依依从怀中拿出一折白纸，“昨晚管前辈收到了赵爷的飞鸽传书。陈公子，你不方便看，我念给你听吧。”

玄狐点了点头。

依依展开信纸，一字一句读道：“今生之债，今生偿之；今世之孽，今世赎之。求之而不得，得之而不知。”

“没了？”玄狐问。

“嗯。”依依点了点头，随即有些困惑，“我不太明白……后一句的意思……”

玄狐却颔首道：“他是理会了，虽然有些晚。”他睁开眼，目光却黯然得没有一丝神采，“苦求的已知却终究不得，未求的已得而不自知。其实，未曾求的，便是一直苦苦追寻的，只是红尘浊污万千，蒙了心迷了窍，不到最后，看不清楚。”

依依似有所悟：“莫非……赵爷打算一辈子找下去？”

“这也是风乱的心愿。”玄狐道。

听他提起风少侠，依依不由黯然伤怀。片刻后，忽然有些担心：“可是，初雪公子恨他，会不会……”

“那是他们之间的事了。”玄狐道，“你这小丫头就爱瞎操心。花无人顾自芬芳，世间之事，皆有所定，有所变，不该插足的，便不要勉强。”

依依连连点头：“我明白了。不过陈公子，你的眼睛……管前辈究竟是怎么说的？”

听出了对方话里满含的担忧，玄狐微微一笑，道：“你放心，药王说过我不会瞎的，只因那一日伤了经脉，殃及视力，才会暂时失明。”末了又加一句，“连我爹妈都没这么急，你急什么？”

依依淡淡莞尔，转眼望向窗外。

“今日天气真好。你说那边的阳光是不是也这么好啊，陈公子？”

“但愿吧。”玄狐随口说着，也跟着将脸转向窗外。

千里之外的会宁，有一人一马，顶风冒雪，从密林深处走出。山回路转，倏忽不见，空留两道蹄印，延伸至遥远的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