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包前,姜老七在队上喂牲口,就住在饲养所里。承包了,牲口分到了户下,饲养所自然也就不存在了。可这两间草房又派不出用场,队上便允许姜老七仍然住在这里。而今马棚被拆 掉了,马槽子也不知被谁抬走了,这当年的饲养所唯一留下的痕迹,只有外屋地那口头号煮料大锅和里屋墙上挂着的一把大鞭子了。
姜七嫂走进去的时候,姜老七正倒背着身子坐在门坎子上编筐,听到脚步声,他往一边挪了 挪,让出个通道。姜七嫂擦着他的身边跨进屋。
姜老七并没抬头,仍然在编他的筐。
姜七嫂西下扫视一眼,见炕头上摆着行李卷儿,炕梢上放着一对黄榆木箱,这是他们离婚时姜老七从家里带出来的,西面的墙上挂着一把大鞭子。
承包那阵子,各家小户谁家都没有三套马的车,这把头号大鞭子派不上用场,也就没人要,依然挂在这面墙上。万字炕上堆放着锄头、镰刀、水壶、饭盆碗筷,屋子显得乱七八糟,怎么连个碗架子也没打?虽然姜七嫂很讨厌这个丈夫,可是看到这些,还是禁不住心里一酸,两眼有些潮乎乎的了。
“炕上有烟,你自己卷。”姜老七手里的筐 编到了关键时刻,正在收沿儿,他不能放下手中的活,他仍然低着头说,“养性口,三分喂、七分使。一定是跑了一身汗你就饮它水,呛了肺了。你先回去吧,告诉你爹,说我一会儿就过去。”
姜七嫂站在地中间,听到姜老七这些话,知道老七是把她当成另外一个人了。
姜七嫂说:“我是大丫她妈。”
姜老七听了,手一抖,突然抬起头来,愣住了。是啊,离婚十五年了,姜七嫂还是头一次跨进这个门坎儿,姜七嫂看着姜老七坐在门坎子上,握着筐,傻呆呆地看着她,嘴唇动了动,一时不知说啥好了。
姜七嫂想问他日子过得怎么样?转念一想,这不是废话吗!怎么样?不是都摆在眼前了吗? 先随便说几句客套话,问他吃饭没有?更是多余,没吃饭你还能给做点吗?想来想去,姜七嫂决定把来意首接说出来。
“我要拴挂车。”姜七嫂干脆开门见山了, “往里拉饲料,往外清除粪便、拉鸡蛋,都得用车。到了冬天,鸡房子里得烧火墙,往里拉煤,往外运炉灰,家里没个车,处处难。”
“……”姜老七仍然坐在门坎子上,没吱声,又低下头去继续编他的筐。
“拴车,就得雇个车老板子。”姜七嫂了解这个男人,过了那么多年,他是什么脾气秉性,她能不清楚吗,于是不见回话并没介意,她接着说,“你去吧。活儿不少,可也不算累,那些活儿,还不都在你心里吗?”
姜老七还是不说话,继续手里的活。
“龙王镇的人,我在心里过了个遍,就觉着雇你相当。一个月,我给你一百块的工钱,不,一百五,怎么样?连赶车带喂牲口,一个月一百五十元。”
“ …… ”姜老七还是依然不开口,有板有眼的继续手中的活。
“行不行?你干不干?”姜七嫂是个急脾气,她忍不住了,生气的大声喊着,“一杠子压不出个屁来。”
这沉默使姜七嫂实在受不住了,她擦过姜老七的身边,突然冲出门去,疯了一般地跑回了家。
大丫己经把饭桌子拣下去了。
姜七嫂进了屋,上了炕,首觉得从心里往外发冷。她脑子里乱糟糟的,是的,凭啥他就能干呢,当年,她对姜老七下毒手,他能不记恨自己吗?她觉得自己是自讨羞辱,要想的事情太多了,可此时她什么也不愿想,也不打算去做。
“大丫,给妈烫壶酒吧。”姜七嫂有气无力的对大丫说。
“妈 … … ”大丫不解的看着姜七嫂。
“快点,我心口疼,喝口酒就好了,烫热点 。”
大丫烫上了酒,又搬过小饭桌。
“不用放桌子,把菜端来,放在炕上就行了 。 ”
大丫一切照办,把酒菜放到了炕上,她没敢走,静静的等待着母亲继续下命令。
姜七嫂挥挥手说:“去吧,回你屋睡觉去吧。”
大丫出去了。
姜七嫂倒了一盅酒,刚一沾嘴边,她又把酒盅放下了。
这是怎么了,真没出息!她把一碟酒菜搬到了箱盖上,随后跳下地, 登上鞋,抄起了箱盖上放着的手电筒,走出屋去。
她先进了鸡舍,随后又到了鸭圈。手电筒的光柱引得那些肥大的康贝尔鸭呱呱地叫起来。
姜七嫂举着电筒西下里照着,最后光圈停在了西北角堆放的饲料袋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