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人脚,两只脚朝天向,人是倒栽下去的,脚底板朝上。我被他说得惊诧起来,我已经不敢朝井底看,我的胃开始翻腾。这时候阿七走过来,她说你怎么不喝酒,到这里看吊水?我说,阿七,这井底下有东西。阿七说,井底下有东西?这有什么,哪口井底下没有东西?我想阿七的话也不是没有道理,但是并不是每一口井底下都有着一双人脚的呀。我说阿七你自己看看,这是一双人脚。阿七朝我看了一眼,声音低低地说,就算是人脚,你也不要怕。我朝场上喝喜酒的人看看,我明白阿七的镇静是为了什么,就在这时,我们听到了新娘从大堂那边发出的尖叫声。
新娘在大堂帮助做事情,她看到水桶里有一只脚趾头。
新娘吓得晕过去了,陈皮和大家一起往井边来,他们都把头探过来,他们看到了那两只人脚,场上的人开始反胃,有的呕吐起来,有的说肚子疼,新娘家的来宾非常愤怒,和陈皮家的人吵起架来,场上一片混乱。
在一片混乱中我突然觉得自己很清醒,我说,大家不要吵,现在的当务之急是报案。
不知为什么场上所有的人都盯着我,太阳也明晃晃光灿灿地照着我,我心里有点惊慌,我想我这句话是不是说错了,我说当务之急要报案,我努力镇定一下,又把这话说了一遍,报案,我说。
阿七走到我身边,朝我看着,你说什么?
我说,报案。
报案,报什么案?
我说,有人死了,不管他是自杀还是他杀,还是失足落水,都要报案,我觉得自己法律方面的知识很丰富。
谁死了?谁自杀?谁他杀?谁失足落水?阿七问我。
我指指井里的人脚。
阿七说,仅仅是一双脚。
我为阿七的思维逻辑感到奇怪,仅仅是一双脚,难道还有一双与人的身体相分离的人脚吗?一想到一双与人的身体相分离的人脚,我心里突然一刺,我想到了柏子的空空荡荡的裤管,柏子的脚不是已经与柏子的身体相分离了么?我再看阿七的脸和别的许多人的脸,我从他们的脸上看不出这井底的人脚与柏子的脚有什么关系,我始终认为倒栽下去的是一个完整的人,而不是一双人脚,我想我也许能够明白阿七怕扩大影响的心情,但是我觉得还是应该去报案。
我从陈皮家门前的场上走开的时候,听到有人在问,这是谁?
没有人回答这个问题,我想报案一定是让陈皮家的人不高兴了,但是我不能不这样做,我这样做归根结底是为陈皮家好。
我从陈皮家一直往乡里走,一路上我看到乡下的许多新的气象,虽然是在冬天,但是麦苗长得很好,碧青碧绿,我觉得这和太阳一定有关系,只是我现在的心情不是很好。我想不到下乡来会出这样的事情,我一想到井里居然会有一双人脚我的心里就直发抖。我想这案子破下来不知会是个什么样的结果,我又想不知什么时候才能把这案子破了,这是不是取决于乡派出所的警察们的能力和水平,我不敢说。我一直往前走着。后来就有一个人从后面追上了我,我侧过头看他的时候,他对我笑了一笑,我分辨不出他这种笑是对一个陌生人发出的,还是对一个熟人发出的,我也报以同等水平的一笑。他问我到乡里做什么,我虽然很想把井底有一双人脚的事情跟别人说一说,但是我还是忍住了,我知道阿七不喜欢我这样做,我只告诉他我到乡里找派出所。他想了想,说,你去报案是不是?我说你怎么看得出我去报案?他说我瞎猜猜的,到派出所不去报案去做什么呢?他又问你报什么案?我想这样让他问下去我一定会把井底的人脚说出来,所以我连忙把话题扯开去,我说我看你很面熟,你是哪个村的?他说他就是后边那个村的。我说就是姚村吧?他张开嘴一笑,说,你很熟悉呀。我说我原来在这里呆过好多年。他又很热情地问我是不是认得派出所长?他说我如果不认得派出所长,他可以带我一起去见他,他和派出所长是一个部队里的战友。我很感激他的一番好意,但是我不能让他陪着我去,我想井底人脚这事情还是不要扩大的好,于是我说我认得派出所长,他原来就是我们那个村子的人,他爸爸那时候是我们的民兵营长。就这样我们一起谈谈说说走到乡镇上,姚村的人见我一定不要他陪着到派出所去,就在街头告别了。我按照他的指点,找到了乡派出所,我跨进门的时候看见小扁头正当屋坐着在审一个人,那个人看上去就像一个坏人。我常常在写小说的时候不知道该怎么去描写一个坏人,现在我一扭头见坐在派出所受审的这个人,我立即想到这样的人完全可以把他写成坏人。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