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车准点到站，是下午五点零几分，赶回家吃晚饭，正好；可是在车上大家说，我们今天不回家吃，我们今天要吃向老师。

向小红被围着，别的乘客都看她，向小红有些不好意思，低着个笑脸，道：“要请的，要请的，我不赖的。”看大家乐滋滋，向小红又说：“不过，今日大家都累了。”

大家嚷嚷，我们不累，我们不累，我们要吃向老师。

向小红仍然笑着，道：“改日吧，改日吧。”

大家说，不改日，不改日，就今天。

向小红把脸转向领队的文化馆副馆长王振明，王馆长温温地看着向小红道：“不是小谭在家等着你吧？”

大家说，不理他，不理小谭，我们不理睬小谭。

小豆子站上前说：“到我姐夫那店，喜来登酒家，八折优惠，小姐是跪着的。”

大家便笑小豆子摆帅，哄哄地说，我们这等人，吃不起喜来登，小豆子你自己去吃喜来登，出站打个的，呼一下就到了，小姐跪着给你开门，我们要跟着向老师，吃向老师，就街头大排档也是好的。

王馆长说：“就五百奖金，也只够你们吃大排档的。”

大家说，五百元事小，荣誉事儿大，向老师付出的劳动何止五百元，我们心里有数。被向小红抓住了话题连忙说：“那就该吃你们。”

大家说，吃我们也是应该，今天就吃我们，改日再吃向老师。

向小红道：“我怎么也拿你们没办法。”

大家哄笑，齐声道，没办法就听我们的。

王馆长说：“还反了你们，嘴上管着叫向老师，要不是向老师舞编得好，跳断你们脚筋奖也没你们的份。”

大家说，本来就这意思嘛，就是要感谢向老师，才叫嘬一顿的嘛，知道向老师不肯，就说让向老师请客，其实真的去，能让向老师掏么？把我们当什么人呢。

向小红倒不作声了。

陈军强闷了好半天终于插上一句话，道：“想想也是，两个月的排练，一星期的比赛，就这么混混过去了，一眨眼就到了分手的时候，明天也就散了，再到哪儿去谢？”

说得大家都不作了声。

向小红指着大家，道：“说得惨惨的做什么？”

王馆长也说：“舞蹈队散了，文化馆又不散，你们想向老师，到文化馆来看看就是。”

大家说，我们也想馆长呢，可是谁知道呢，谁知道到时候还认不认得我们。

王馆长说：“我是这样的人吗，向老师是这样的人吗，你们说得出。”

向小红在一边只是笑着，不再开口，但是大家仍是不饶不依，叽喳没完。向小红看着他们，心里甜甜的，酸酸的，一年一次，有时候两三年才有一次业余的舞蹈比赛或是调演，把这些姑娘小伙子从各自的单位借出来，一起热热闹闹过两三个月，结束也就结束了，到下次再有活动，也不定能轮到他们这一拨了。舞蹈是个年龄饭，差不得一年两年的，所以陈军强说得也不是没道理，散了也就散了，再聚也是不易。这些人，在各自的单位，有强些的，有弱些的，情况各不同，也有是有些实权的人，或是在亲戚家属中，很有些有力量的人物，只是喜欢上了舞蹈，没法子的事，便才凑到一个穷穷的文化馆来，归到向小红这里，齐齐地听向小红的指挥，对她很敬重，老师长老师短地叫着。向小红刚从舞台上退下来做编舞兼教练那时，听大家叫她向老师，很不好意思的，后来时间长了些，也习惯了。向小红在当专业舞蹈演员时，舞跳得很认真，但是成就并不算很大，虽然也上过独舞，也做过主角，但毕竟只是一个小城市的歌舞团，世面也见得不多，技巧也不算很高，也没有赶上什么大赛让她可能把才华施展一下，到了二十六七岁，也就自然地淘汰下来，调往文化馆做了编舞，有任务时就做教练，也算是对她很看得起了。别的像她这样的演员，退下来，到一般的事业单位弄个文书什么做做已经很满意，到企业做个工人也不是没有，一直到好多年以后，大家说起来，还都羡慕向小红运气好。其实现在真正好的倒是一些下了企业的人，凭着先天的条件，或者做了什么公关人材，或者搞些对外联系，那个活得才叫自在、滋润，丢了业务当然也是挺可惜，但有失便会有得，得到的东西必定也是令人眼红，那没话说，所以说到底这世上谁也不知道谁的未来。

火车离他们的城市越来越近，大家仍然没能说动向小红，终于减了些劲头，有站着的，也有的回到自己座位上，只有陈军强依然默默地盯着向小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