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节辛酸罢相
待王安石再睁开眼睛,已经是半夜,他这一昏迷,竟有半日之久。他望着床顶,脑中一片空白,这是发自内心深处的绝望,他失败了,一败涂地,但令他意外的是,此刻他的内心,异常平静。先前的所有情绪此时都烟消云散,他日夜不停转动了六年的脑子,在这一刻得到了前所未有的休息。废法的消息一出,逼得他不得不停下脚步,一下子松懈下来,浓浓的绝望笼罩着他,他心灰意冷,没有不甘,没有愤怒,没有背叛,没有后悔。对待新法,他自知已是尽力,如今落得这样的下场,他无能为力,便不再多想,复又闭上眼睛,任凭巨浪般的疲惫包裹住他的手脚,让他无法动弹,又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第二日,王安石依旧起不来床,他太累了,真不知道是什么样伟大的信念才足以让他支撑这六年。他已经五十四岁了,早已步入老年,多年来的操劳让他比之同龄人更要老上几分,突如其来的打击一下子将他击倒,让他终于有了第一次实质上的休息。但人一旦突然从高度紧张的状态中松懈下来,身体各部分便无法马上适应,加上积攒了多年的劳累突然卷土而来,和他算起总账。一夜之间,王安石头发斑白,好似老了十岁,如同病入膏肓的老叟,瘫在床上,竟连说话的力气也没了。这种情况下,自然无法上朝,何况王安石这时还没想好如何面对皇帝,便也只能告假在家。
王安石在病中得了几日清闲,变法派的其他人此刻却没有这么轻松了,新法被废,相当于一下子否决了他们这一票人,下场如何,不得而知,只得做着最后的挣扎。下朝后,吕惠卿特意留了下来,要与皇上再说上几句,他在政治素养上有着很高的觉悟,绝不像王安石那般横冲直撞,他心中虽极力反对新法被废,但绝不可能在此时直接和皇上的决定唱反调,挑战君威。所以当下,他没有提一句要复立新法的建议,只是怆然泪下,说着王安石病势如何汹汹,恳请告假侍疾。神宗闻言,心中一痛,王安石对他意义非凡,如兄如父,这么多年并肩作战,让他俩之间的感情早已超越了君臣。他深知新法对王安石的意义,自然明白王安石此时,是受了怎样大的打击,忙关切问着王安石的病情。吕惠卿只得摇了摇头叹道:“王丈此次,打击颇大,在听到消息的当下便急火攻心,吐血昏迷。王丈操劳多年,身体本就虚弱,一时间各种病症并发,情况不容乐观。”说着便用袖口去抹泪,他是要用苦肉计,唤回一点圣心,很显然他成功了。
神宗听着吕惠卿之言,仿佛亲眼所见王安石当日的情景,心中内疚非常。新法的推行,为他带了很多好处,在这六年里,他从一个战战兢兢的小皇帝成长为今天的样子,是王安石一直陪在他身边,支持他,帮他解决困难,助他实现梦想。如今因为天灾,他也没与王安石商量一下便将新法全部废除,合理却不合情,的确是做得不对。但这种愧疚并不足以让他改变自己的决定,毕竟王安石再好,终比不上这天下苍生来得重要,何况他俩君臣有别,关系虽要好,若是因为王安石的病便立马改变自己的决定,也太过草率,更是失了皇帝的颜面,几番思量,也甚是纠结。
五日过去,王安石还是没有上朝,神宗看着廷下空空如也的首相之位,心中不免有一丝空落。他放眼望去,廷下诸臣,却无一人能让他如此信赖。再者,新法被废,他多年来的信念一下子丢失,眼下竟不知道该做什么了,他听着臣子们空洞的言论,没有一丝进取的意思。他开始怀念王安石了,怀念那个一心为民,想要让国家富强的忠臣,他又想到王安石的病,突然就很怕他会因此死去,毕竟他现在还没有那样的能力,可以自己一个人领导整个国家往更好的地方去,所以一下子心中便被满满的不安填满。
又过了两日,神宗平静下来,他细想当日见到《流民图》的场景,情绪已经变得正常,谁都有失常的时候,那时他第一次赤裸裸地见识到灾难的残酷,一下子冲击太大,致使他作出了非理性的举动,如今静下心来想想,的确过激了些。何况当日之事,也颇为蹊跷,区区一个安上门当差的小吏,如何能将画送到他面前,这其中是否还有一丝阴谋的意味?而最为重要的是,新法被废已经过去七天,灾情却并没有获得缓解,该下的雨,还是一滴都没有落下,可见这根本就不是什么上天的警示。这样想清楚之后,废除新法便失去了意义,且本来对待新法他就没什么意见,甚至是支持的,这样贸然放弃,他心中也非常不舍,当即便又下令,宣布除了“方田均税法”之外,新法全部恢复。
短短七天,改革派犹如坐过山车一般,急下急上,新法恢复的消息一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