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儿问我济南城里有没有糖葫芦,一会儿问我济南城里有没有人会打弹子。33yq.me
我低沉的心情仿佛被他所感染,离城关愈近,便愈发欢欣。
终于过了城关,我拽着平果儿几乎脚不点地,见了熟人连招呼都顾不上打,急吼吼地直往家里冲。
又瞧见悦安绣庄的那块暗红的招牌时,一颗心差点从嗓子眼里冲出来。
我总共离家一个月不到,却仿佛已经隔了几度春秋,这些天来所有的记忆上一刻还在我脑中乱七八糟地盘踞着,这一刻,却全都烟消云散了。
我克制不住地跑起来,一步跨进店里去,将满店铺的客人吓了一大跳。
我哪里有心思管他们,一边往里面走,一边直嚷嚷:“娘亲!巧哥儿!我回来了!”
巧哥儿正在帮客人挑丝线,一样一样的搭在手臂上给人做比对,先听见我声音,身子便颤了一颤,抬起头时,泪珠子便已经滚了一脸了。
这丫头先是立着好一通嚎哭,接着手里的丝线什么的全都摔到地上去了,扑上来攥住我的手,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我替她抹了抹泪,对着店里的客人们亮着嗓子道:“今日悦安歇业了,各位的绣活儿写下单据吧。”
店里的客人多半都是认得我的,也都不在意,心急的也只是叮嘱了几句要注意的花色样式,不时便走了干净。
巧哥儿仍旧是哭,手里一条帕子给哭得透透的,我耐不住了,问她娘亲在哪里。
她这才拽着我往后堂走,也稍稍气顺了些,便开始数落我:“你总是这样野性子,想到什么便是什么,拦都拦不住,总归是个女子,一个人没头没脑地往外头闯,吃亏了怎么办?叫人骗了去怎么办?都晓得你是救涂家少爷的心切,可你也太莽撞了些,你呀你,都不晓得夫人有多担心……”
我驳不了话,只好讪讪地笑:“我这不好好地回来了么!”
一旁的平果儿亟亟地跟,拽着我衣角发问:“鹭鸶,鹭鸶,她是谁?”
巧哥儿正抹着泪,低头瞧见这么个小人儿,顿时吓了一跳,惊嚷道:“这孩子哪里冒出来的?”
我从从容容道:“我捡的。”
她惊得都结巴了:“哪,哪里捡的?”
“大路边边上。”我鬼鬼地笑。
真是奇怪,远远地瞧见悦安的招牌的时候,我眼眶里还酝着一包泪的,可是瞧见巧哥儿的那一刻,就全都不见了,相反的,倒欢欣雀跃极了。
及至中厅,便瞧见娘亲坐在廊下暖阳地儿里,鼓捣着绣活儿。
娘亲穿着上年的绒面儿卍字朱红色短马甲,瞧着仍是簇新的,头发梳得齐整整,一点儿都未变。她端正地坐在圆凳上,微微偏着头,认认真真地走针。
我上前一步扑进她怀里去,撒娇地拱了拱,糯着嗓子甜甜地叫:“娘亲。”
娘亲仔细地收了针,埋怨道:“还是这样不仔细,当心给针戳了脸!”
我便规规矩矩地跪在娘亲面前,道:“娘亲大人,小女自作主张,一去这些日子,实在叫您担忧了,小女自觉行为不妥,求娘亲大人责罚。”
娘亲瞧了瞧我,忽然笑了,眼眶子里一团雾色瞬啊瞬的,声音有些不稳:“你这傻孩子,我责罚你作甚?快点起来吧。”
我于是又扑进她怀中去,“娘亲、娘亲”地叫个不停。
对于我的离家,我原以为娘亲要么会搂着我嚎啕一阵,要么会拧着我耳朵数落一顿,可是她并没有多说什么,反倒是有几分赞赏似的,和巧哥儿去厨房做了几样子我平素爱吃的小菜,谓之接风洗尘宴。
平果儿瞧着她们陌生,于是便只是粘着我。从后堂到厨房,从厨房到中庭,从中庭到后院,像条尾巴似的。
我烦了,哄他去后院里打弹子玩,自己蹲在厨房门口啃冬萝卜,和娘亲他们聊一路见闻经历,不提防,他便又蹭了过来。
娘亲一边切菜,一边听我细细说他的身世。
他伏在我背上,我感觉得到他紧张的心跳声,“扑通扑通”的,极快。
听我说到他娘亲临终前托孤的段落,巧哥儿不胜唏嘘地道:“真可怜真可怜……这样小的人儿……若不是遇见鹭鸶,可怎么办呢?”
娘亲略一思忖,道:“这孩子便留下来吧。鹭鸶,你得空便教教他读书写字,男孩子,不懂些文字是不成的。”
平果儿这才松下气来,从我背上蹭下来,蹲在我旁边,一个劲儿地笑,别提多灿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