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风来时是飞沙走石,冻住了人的手和脚,都只往那暖和的地方钻。
临近年关,殡仪馆里好像国货展览会,全是热闹的车水马龙。
长明灯得亮到出殡的那天,所以需要有人盯紧,及时往里面添油。秋盼得一直跪在那里,一是回敬前来吊唁的客人磕头,二是看紧长明灯,不能熄灭。
秋雯生前的同事,教过的学生,以及宋志强亲朋好友陆陆续续来了许多,死亡的热闹慢慢就出来了。
秋盼机械的重复着,她脸上有一种连根拔起的憔悴。
她心里涌着很深的悲哀。
那种思量的悲哀,仿佛和她的生活正相对的逐渐死掉。
曾经那个每天都在她面前有说有笑的人,突然就倒下。她心里感受到从未有过的一种巨大空茫,在她体内来回流荡涌动。
那一刻,秋盼发现“人生本身”就是一个无法解开的命题,活在这世界上需要不停的受难,受限。
她不明白,人到底在为了什么而受苦。明明什么也得不到。
所谓苦尽甘来的结局,是死亡。
面对这种结局所有人都无法借助任何逃离。
烧纸钱的火堆噼里啪啦作响,焰红色的火光飞舞,映衬着秋盼的眼睛,亮得眼底都好似有簇火在燃烧。
门口有风刮过来,拂起灰烬,轻轻在空中打了个旋,落在她脚边。
宋志强过来在人前演戏,提高了嗓子扒着棺材大哭:“老婆……你怎么就狠心走了……没有你以后我和女儿的日子该怎么活……”
宋志强哭的样子跟他的笑容一样烂俗,一把眼泪一把鼻涕,眉目蹙成一团找不到头的乱线。他的哭声一下一下地磨着秋盼的耳朵,不是痛,只是闹心。
她很想大喝一声“别哭了”,可是她发现自己像剔了筋骨似的软绵,没有力气开口。
她和这个世界上唯一的胶带,都被撕了下来。
一个在天地间无以自存的家庭,一枚在覆巢下滚动不停的卵。
就像跳进一个洞里,发疯般地继续,咬牙忍受,期待着之后能从洞里爬出去。可是还没等到她攒够力气的那一天,那个洞,就已经塌了。
宋志强哭完以后,又转过头就恢复了云淡风轻的模样,该吃吃该喝喝,三两亲朋好友还在约着打牌。
几乎不间断地有人站在灵堂前,秋盼听司仪念诵秋雯生前喜欢听的《圣经》。
经文很长,每过两轮司仪就要休息会儿,喝口水。这时候正在折元宝的“八佛”就开始念经,八个老婆子一起开口,换气的节奏也保持一致。
除了这些声音之外,角落里还放着一个录音机,逮着空循环播放着往生咒。
一天下来,即使没有人交谈,灵堂里也不会有片刻的静默。
这样很好,秋盼害怕静默。
这些噪音好像头顶的一片水,把她盖在湖底下。
她一直没合过眼,也没吃东西,她也不哭,然而神情像个小傻子。
陆时鸣看着她安静地跪在蒲团上,身穿孝衣,头上的孝巾长长地垂着,披着一袭蚀人的暗影。
那衣服太过劣质,通身都是褶皱,每一条褶皱里,似乎都掩藏了一个人生故事。故事太多太重,衣服渐渐兜不住,就露出些无可奈何的颓败相来。
明知道她不会好过到哪里去,但陆时鸣见到她那副样子时还是觉得心里一窒。他想要握住她的手,可到底还是不敢当着她家那么多亲戚朋友的面,无论说什么安慰又都显得是白费力气。
顾昭怕他做什么出格的事情,磕了头,立即就把他拽走了,低声叮嘱:“你可千万别在这个时候给她惹一身腥。”
厨子在相隔不远的餐厅里做饭,顺窗而飘的油烟气和纸烛香蜡的味道碰撞在一起,说不出的怪异。
陆时鸣盛了一碗热汤,让顾昭给秋盼端过去。秋盼什么也吃不下,顾昭央求了很久,她才勉强喝了半碗。
大家的眼光,都仿佛要在她身体里注进什么又要取出什么似的。
后来郭丽也知道了消息,拎了个花圈前来祭拜。
秋雯一死,她自然也就知道了秋盼要转学的谎言,只以为那孩子不愿意和继父共同生活,毕竟继父还年轻,万一将来再婚,她可真真是个拖油瓶,可是当下即便想开口说什么,郭丽也不好开口。还是等一切都过去再说吧。
她轻轻抱了抱秋盼:“孩子,想哭就哭吧。”
秋盼全然不动,石像一般。她嘴中觉得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