汽车安静进入桥底隧道的那一瞬,光亮立即被隐去,湖底的潮湿粘合地搅拌着空气,光线在头顶平行消失,视线里迎来变成暗红色的国度。
每个人的脸都像被镀上了面具,厚厚一层,像是一个难以令人形容的勉强词。
陆时鸣靠在车后排,意识半浮半沉。
少女的脸、少女的发、少女的笑容……都在脑海里展现出纤毫的轨迹。
可是没过几秒,那笑颜又莫名一转,少女的五官中,全都溢出了黑色的血迹。接着,所处的空间行将崩溃似的动荡起来,夹杂着爆裂的声音以及尖叫声。
窒息感突然袭来,让陆时鸣喘不上气,同时,耳边好似还有少女愤恨的声音,念出几个如梦魇般的话:“我恨你。”
陆时鸣背上渗出冷汗,陡然睁开了眼。
在前排开车的助理听到后排的动静,从后视镜里看了一眼:“陆总,您没事吧?”
陆时鸣又闭上眼睛,让噩梦的副作用稍稍退下去一些。他扯松了领带,疲惫地吐出两个字:“没事。”
助理不是第一次见他做噩梦,习以为常地继续开车,心里盘算着待会儿过隧道了得找家甜品店给他买杯热饮缓一缓。
这是陆时鸣的习惯。
助理印象中的陆时鸣,是个话少行动利落的人,人人都看得见他的疲惫,但他从来不会说是因为什么。
那些热饮,似乎能抚平他所有的惊惧与恐慌,似乎能果断切分出一个独立于尘世的空间。仿佛只喝上一杯,就能给自己撑出一些喘息的空间,好去应付下一次噩梦的节节逼近。
陆时鸣用手撑住隐隐跳痛的眉心。
盼盼……
他曾用计算机黑进过警方的内部系统,用秋盼的身份证去查她所在的位置,却只得到一句简单的讯息——销户了。
销户。
他盯着那两个字,感觉整个世界都变成了无数的轻圮碎片。
再没有人再见到过她,也没有人再提到过、听到过她的消息,她的讯息似乎就消失在一种严密的、残酷的、大量部署的时间中,她的名字、面貌、作为等等也像销毁的密码被神秘地消失。
陆时鸣的脑子里塞满了她的身影,他不相信,因而总是带着一种渺茫的但却是热切的心情四处搜索她。报章上刊载的各种和女人有关的新闻、曝晒河畔的女尸、警察捣毁一群犯罪团伙解救出里面失足的女人……似乎和她有一点关系,但又都和她没有关系。
张贴在电影院的剧照、海报、广告看板也使他泛起不切实际的联想。她会不会在这世界的哪个角落开启了新生活?有好好长大,好好吃饭,好好生活?
不知道。他什么都不知道。
有什么正逐渐扯住他飞离这个世界,使他看清原来一厢情愿以为的不变生活其实正在朝四面八方蔓延它的可能性。而自己终究不过是其中小小的一株植物,停留在原本的土地上无法迁徙。
他不再是当年的少年,再也没办法欺骗着自己说世界都在他的掌握之中。就连找到她这件事,他都办不到。
车走完隧道的那一瞬间,夕阳光毫无缝隙的接踵而至。陆时鸣剧烈的耳鸣褪去,仰起脸来看窗外,好似恢复了光明的囚犯,沐浴着新生的曙光。
过了隧道就很堵车,此时正是放学下班的高峰期,助理几乎是以毫米的速度慢吞吞地移动。好不容易上了大路,路况稍微顺畅了一点,但有红绿灯的十字路口还是堵。
助理看见不远处有个咖啡厅,于是打算靠边停车去买。
前方不知道是不是出了交通事故,有辆大货车堵着,助理踩着刹车慢慢滑,见实在过不去,就停了,只听见车后“砰”的一声巨响。
助理瞪大眼,第一反应是:谁那么大胆子居然敢往豪车上撞?第二反应是:完了,又要耽搁时间。
他往后视镜里看去,那是一辆黑色的越野车,坦克500。估摸着又是哪个新手赛道的热血中二青年,拿城市大道当家里客厅。他在心里暗骂一句: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
“陆总,我下去解决一下。”助理朝陆时鸣交代了一声,解开安全带下车。但让他意想不到的是,后车的驾驶室竟然下来了一个穿着黑色西装的女人。
“不好意思啊,我刚才接电话一不小心走神了……对不起……但是您放心,我一定给您解决,您是想私了还是走保险?”
助理刚到嘴边的埋怨,在看到女人的那张长得很美的脸后,有些说不出了。
“你随便吧